但他能弥补什么呢?
三天两头有人冷嘲热讽,甚至还没出生都有宫婢敢乱嚼舌根!
高景越想越气,甫一回东宫就故意摔了个玉杯泄愤。
宫人们跪了一地,不知这位殿下又发什么疯自从封了太子,高景在政事上愈来愈得皇帝青眼,可私下里脾气倒更加奇怪。
高景即使没有皇帝皇后溺爱,也是被娇宠长大,小时候跋扈惯了,后来有段日子无师自通地学会了隐忍二字。所有人都当他懂事之后,竟又变本加厉回到从前,冷脸时情绪都看不出来,东宫那么多人全不够他发作。
见他发怒,阿芒挥挥袖子让其他人退了,重新端了个象牙碗递过去:“殿下,今夏御厨房新做的蔷薇露,您尝一点?”
“没心情。”高景落座后随手拿起一本书翻了翻。
“那奴婢拿走。”阿芒低头道。她正要把蔷薇露端出去,外间有人通传,皇后身边的女官阿萍带着一脸倨傲地来了。
阿芒收回脚步,立在高景身边,朝阿萍行了礼:“见过尚宫。”
那女官看也不看她,打了个手势,身后的内侍端出一碗黑汤,浓稠得仿佛化不开,刚凑近便是一股扑面而来的药味。
高景不动声色地一挑眉:“姑姑这是做什么?”
“传娘娘旨意,这是赏给那位主子的药。”阿萍微抬着下巴,丝毫不惧高景,“娘娘近来常听到些不干不净的话,请殿下做个决断。”
言罢,她使一个眼色,内侍小心翼翼地端过去,正要交给阿芒,高景抬手制止了。
他当然知道对方的意思,阿萍是皇后的代言人,那些风言风语既然高景能听见,皇后不可能装不知道。皇后一直知道他那点不正常的癖好,对杨芙蕖肚子里的孩子怎么来充满防备,高景也觉得水到渠成。
一碗堕胎药,她在考验高景。
若当真是你的骨肉,你自不必让她喝;
若不是,高景,你要怎么办?你要能揭过这一层,仍然是皇后最亲密的儿子与盟友,若真忍辱负重地留了不属于皇家的孩子,日后又顶得住其他凶险吗?
高景强压下火气,缓慢踱步至阿萍跟前:“她的事用不着母后这么操心,这碗药你要么原封不动拿回去,要么你喝了。”
阿萍敛了目光:“奴婢只是传话,怎么处理端看殿下。”
“是么?”高景略一提袖口,径直从内侍托着的木盘上拿起那碗漆黑的药,转向她,“那你现在就替母后看仔细了。”
言罢,高景重重地将那药碗砸向不远处一株正盛开的牡丹。
碎瓷片炸开,发出一声脆响,紧接着药碗四分五裂地崩塌在地,浓稠药汁淌出丑陋的形状,连带那株艳丽牡丹都一下子萎靡了。
“帮孤带个话给母后,以后不要再做徒劳的事。”高景望着阿萍,轻轻一弹袖口沾上的药汁,“回去复命吧。”
阿萍嘴唇颤抖着,半晌说不出一个字。
她随内侍走了,立刻有人进来低着头收拾满地狼藉。高景自觉无趣,绕过屏风走向东宫深处的寝阁,阿芒想了想,亦步亦趋地跟过去。
直到行至门口,高景别过头问她:“想说什么?”
“殿下,奴婢说了,您先不要生气。”阿芒厚着脸皮道,“奴婢知道您不爱听,可总得有人劝几句。”
高景有所感知,不耐烦道:“那你就别说了。”
阿芒跪倒在地道:“殿下,杨娘娘的孩子会是什么身份?若是个女孩儿也就罢了,翻不出什么大风浪。可若要是个男孩儿呢?那就是东宫的长子,陛下的长孙,万一他又资质上佳,更无其他……届时您要怎么取舍?”
高景漠然道:“那这就是命,合该孤还给他的。”
“您知道这事的后果吗!”阿芒上半身都贴到了地面,语气前所未有地严肃,“奴婢不希望您感情用事,为今之计就是趁孩子尚未出世”
“那又如何?!”
高景猛地一踹寝阁厚重的木门,巨响之后周遭倏地寂静。
他听见阿芒哭泣,自己也禁不住鼻尖一酸。
悠悠苍天,融融夏日。北宁高氏坐拥千里江山,自己也已经半边挨上了那把金碧辉煌的龙椅,可他却前所未有地孤独。
那个人,他是真心想过要留在身边一辈子,可当时不懂珍惜,也不明白贺兰明月所言“我最喜欢你”的意义。这句话入耳的时候他已经铸成大错,他没法道歉,甚至终其一生都没机会修正,可高景一意孤行,再无法回头。
他想人已经没了,若能留下一点明月活过的痕迹,纵使被唾骂又如何呢?
这个决定有多荒谬高景能不知道吗?他只是想试一试,等着看那孩子会不会也长一双熟悉的灰色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