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同莱州知府并山东布政司和几位都司一齐,向陛下上书申明了当前军需不足的处境。本地的一些富户也慷慨解囊相助。但所筹集的依旧是不够。雁希,当年你我在学堂读书时,你曾对钱老说过读书是为了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而今国有难。我虽身为一介俗人,可也想略尽绵薄之力。想来你这般心胸开阔之人亦然。雁希若能帮忙筹集一批棉布以制军服,则伯昭感激不尽!”
段慕鸿慢慢折起了信纸,紧皱着的眉头舒展开了。“这个陆朗!”她咕哝着,“小看我?这样一件事,用得着说的这么客气吗?别说他陆朗正好是登州知府,要冲在前头!就算他不是登州知府,我已知道了这件事,那就不能装聋作哑!倭寇是哪里来的鼠辈,敢对我大明的军民撒野!让他们知道知道,谁才是□□上国!”
她转过身去,一瞬间便恢复成了她那个雷厉风行的段朝奉模样:“立刻派人去给陈四嫂送信,让她火速回松江一趟,用最快的速度最大的限度,购进最多的棉布!对了!粮食也可以收一些,这两样东西都是有多少收多少——你告诉她,‘聚宝盆’给她用,那艘船大一些,能多装点布和粮!”
“老爷您忘了?聚宝盆号前些日子去漳州了——这会儿估计都到吕宋了。”
“那就用流火号。流火在罢?那个比聚宝盆小一些,但也能用——告诉四嫂,让她今夜就动身,越快越好!尽快把这些东西带回来——带回来后就来见我,我亲自押船回山东!”
“好嘞!”
段慕鸿安排好这一切,在黄昏的书房里她猛地转过身,对着身后墙上那幅由她父亲段百川写就的“修身齐家”紧紧抿起了嘴角。 “鸿儿, 要亲自去么?”
自打段至诚长大,段慕鸿的生意也越来越红火。谢妙华,已经安然做了好几年的安享晚年的念佛老太太。乐安那一位十年前就死了。她当时回了一趟老家, 亲自主持了老太太的葬礼。段慕鸿当时正在马尼拉跟墨西哥人做生意。回来已是老太太下葬三个月后的事了。
“实话说, 我不怎么悲伤。”她在得知段戴氏的死讯时这样对谢妙华说。“她多活这几年都是抢我爹的。”
谢妙华眼里, 她时常已经快要忘记眼前的段慕鸿不是段慕鸿而是段慕鸢。她的女儿太刚强了,比男人还刚强。有时候瞧着甚至有些不近人情的冷酷。但谢妙华知道女儿那一袭男装之下掩藏的是一颗比这个家任何一人都要更苦的心。她的这一生, 算是被段氏这个门楣给绊住了, 扣住了,拦住了。七岁隐瞒身份后的每一天, 几乎都没有为自己活过。
“筝儿不容易啊·······有时候想想, 是我害了她。”谢妙华对榕榕如是说。榕榕, 绿翘都嫁了人。可她的筝儿却永远都不得不把自己掩藏在一袭襕衫与一顶网巾之下。
如今,她已经做了好几年吃斋念佛的老太太,可女儿突然告诉她,她要亲自去辽东前线送辎重。
“就不能·······让别人去吗?”谢妙华犹豫道。“那可是·······那可是前线啊,不比你走南闯北做生意轻松!甚至还有丧命的风险!”
“娘, 您就别担心了。”段慕鸿笑着安慰她。“我呢,从小就想像我爹从前教导我哥时说的那样, 修身齐家, 治国平天下。可惜这么多年, 修身也不知道做到了几成。齐家么,家也是个一半儿的家。这是我没办法的事情。我的身份注定了我做不好齐家这一项。现在总算有个机会能让我稍稍跟‘平天下’沾点边了, 你就让我去罢!”
她罕见的如同女孩儿一样对母亲撒起了娇。三十八岁的段慕鸢, 眼睛却依然赤诚的如同豆蔻少女:“娘,你闺女福大命大呢!去了没事儿的!你看我这么多年瞒天过海的装男儿身,不也没露馅儿吗?”
“让麟儿陪你一起去!”
磨了许久, 谢妙华总算妥协,段慕麟这些年跟着他们长在苏州,活得俨然如同谢妙华的小儿子。虽说谢妙华偶尔还会介意段慕麟的出身,但段慕麟总能在不经意间让她和其他人相信,他早已忘记了幼年时那些不堪的回忆,还有他那不堪的父母。甚至于当年段戴氏去世时,段慕麟在灵前哭昏过去。醒来后他在恍惚间告诉谢妙华,在他段慕麟心里,从来都当自己是段家的一份子,段家二爷的小儿子段小九。从来都不是别人,从来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