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知道,这是他从来没见过的谢沉。不平静的谢沉,亢奋的谢沉。
密集的鼓声再起,高|潮迸发。
谢沉将琴头抬高了一些,流畅地按出了漂亮的滑音,手速快得施年看不清。
施年听不见《坐上火车去拉萨》的旋律了,他眼里只看得见这个做什么都能做得很好的男孩,只听得见这个靠电流发音的乐器声。
鼓点敲在他心上,轰隆作响。
这个能在音中的新生入学典礼上表演钢琴独奏的人,次次考核拿全系第一的人,可以代替广场路灯发光的人,谁会对他吝惜赞叹和掌声呢?
“永远嘅等待,永远等待。”
“永远嘅等待,永远等待。”
女生用帆布鞋鞋尖打着节拍,反复哼唱着这一句。
伴奏渐弱,直到最后也永远在等待。
第一首歌,虽然陈楠在开头出了点岔子,但好歹有惊无险地蒙混过去了。
杨司乐弯腰拿起脚边的矿泉水瓶咕咚咕咚灌了两口,扫视围在对面的观众。
留下来的比他想象得多,哪怕没有主唱也有人愿意耐心听下去,开心!超级开心!
“啧,弹得稀烂。”
施年皱眉看向那个跟唱的女孩,发现她虽然嘴巴刻薄,脸上却带着隐隐约约的轻笑。
这什么人啊?!刚才明明唱得那么投入,曲子一完立马翻脸不认人,看不起谁呢?你行你上啊!
“别看了,”林漓睥睨着施年,无所谓地说,“我行,我可以上。”
施年下意识抬手捂住了嘴,心想,我他妈说出声了???
林漓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最后目光落在了他的名牌上:“原来是你,有名学弟。”
她看施年眼睛瞪得溜圆,忍不住逗他:“别捂嘴了弟弟,你没说出声,全写脸上了。”
施年松开手:“……我没有。”
林漓用下巴指了指里面的谢沉:“那是你朋友?我看你一直盯着他看。”
施年心虚地点了点头:“嗯。”
“他弹得不错,我说的是吉他手,太欠火候。”
施年在心里小声逼逼:人家主业是吹笛子的,干嘛鸡蛋里挑骨头。
林漓:“挑剔才有进步。”
施年服了:“你心理社的?!”
“借过一下。”林漓扒拉开前面的大叔,面无表情地答道,“我键盘侠社的。”
施年:“……”
他看着林漓慢悠悠地走到正在一边翻谱子一边喝水休息的谢沉面前,不知说了什么,谢沉听后,毫无波动地对她指了指杨司乐。
于是她又去和杨司乐交涉。
杨司乐听了她的话,眼睛“噔”地一亮,俯身不知从哪儿薅出了一个麦克风和几圈线,兴冲冲交到她手上。林漓把线连上麦克,另一头插|进音响,稍微试了试音。
陈楠挠了挠脑门儿,将信将疑地把杨司乐借他的电吉他从肩上取下来,交到这个一看就很不好惹的漂亮学姐手中,自己则从书包里拿出了竹笛,回头跟杨司乐要他的架子鼓箱当谱架。
围观群众看他们捣鼓来捣鼓去,左弹右吹半天都没下文,慢慢地散了不少。施年见前面没了人,一时不知何去何从。
他想留下来,但又怕被杨司乐看见,毕竟他还不确定后者到底是何方神圣,场面只会相当尴尬。
正当他犹豫着要不要找棵树打掩护的时候,坐在凳子上的杨司乐似乎是准备好了,抬头笔直地望了过来。
行吧……走不脱了,老老实实待这儿吧。
施年别开脸不看他,装作在等人。
杨司乐见他耳朵都红了,心里又气又无奈,无声地移开了视线。
“谢沉?”
“我ok。”
“陈楠?”
“马上,这个笛子高了一个调,我换一支,你们先开始。”
“学……学姐?”
“不用管我,我听着你的节奏进。”
第二首歌是杨司乐选的,《别,千万别》。朴树在上世纪末发表的专辑《我去2000年》里的歌。
刚搬去北京的时候,杨司乐非常喜欢骑着单车到处闲逛,替他沉睡中的爸爸看看故乡变成了什么样。
在一条不起眼的胡同里,他认识了一家音像店的老板:男,今年三十九岁,单身,父母双亡,什么乐器都会一点儿,什么乐器都不精通。
他的主业是在网上卖盗版电影资源和帮人抢拍商品,副业是打理这堆满了一整个小单间的绝版唱片,偶尔卖一张出去交水电气费。
杨司乐就是蹭他的资源看完了那年新出的《爆裂鼓手》。
然后热血一上头,和无数看过此部电影的年轻人一样,他掉进了爵士鼓的坑。
但后来因为爵士太难,再加上老板一直打击他,说什么,现在全中国有几个乐意听爵士的,小心你苦练二十年结果去街头卖艺都讨不到钱,还被人指指点点“这打的是什么几把”,他只好悻悻地,按部就班地,转而跟老板学起了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