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照片看,许千山过得不错。他把自己打理得很干净,比起总裁班的打扮,平日里他还残留有几分学生气的,总是戴着眼镜。有几张照片在他们研究室,六七个人或站或坐,随意地聊着天,气氛都很不错。许千山有一张自己的桌子,摆着一些新新旧旧的书。书堆边挂着一块白板,熟悉的清秀字迹写着一些备忘。有一台笔记本放在白板前面,但没有耳机。郑旭想,可能许千山已经不听歌了。
刚好,郑旭也不写了。
再往前去,郑旭看到了许千山的博士毕业典礼的照片。许千山穿着那个红黑相间的大袍子,在红彤彤的横幅下面跟他导师合影。郑旭不知道这个导师是不是他从前说古板的那个,看上去就一个平凡的小老头儿。照片上这对师生关系挺融洽的,大概率现实里也很融洽,毕竟许千山那个人,胆小又会装。现在没那么胆小了,但肯定是更会装了。
再往前,许千山也分享过一些生活日常,几页书,出差时拍的街景,傍晚时分的天空,还有他的眼镜。眼镜那条下面,许千山转载了一条关于近视手术安全性的资料,有研究室的学生评论说我做过,安全的。许师兄你也去呀。许千山说术后几天不能看书看屏幕,感觉有点儿无聊。学生说也是,她那时候是男朋友陪了一整周的。又问许千山有女朋友吗。许千山回了个符号表情。
他当然没有女朋友。郑旭想。他曾经有个男朋友,后来他男朋友不要他了。
郑旭隔着屏幕与许千山对视。近看会发现这人五官比十年前长开了一点。有那么几张照片,拍照的人开了美颜,郑旭都不敢认。不过,现实里的许千山,他是一眼就认出来的。郑旭很久不去想他了,但也从来没忘过。直到这次总裁班重逢,郑旭才意识到他对许千山的记忆有多深刻。
郑旭有许多话要跟许千山说。他怎么会有这么多话,打了两天电话,都还没有说完。郑旭活出来的样子,都要给许千山看;他遇到的故事,都要跟许千山说。仿佛这样生活才有意义。有趣的和空虚的,丰沃的和贫乏的,他全都攒下来了,攒在他的爬行脑里,自己从来不主动去想。只有对着许千山,那一切才会变成话语,传递到他喉咙里去。
郑旭说:“许千山,我想你了,你想我吗?”
屏幕上的许千山不说话。
第16章
总裁班结束那天开了个酒会,结束之后,几个做网络文化的年轻人牵头去KTV继续聊天。郑旭之前急着追许千山,提前答应了邀请,这时候也就随波逐流跟了过去。他本想呆坐一会儿完事,却被起哄推去点歌。年轻人们点的多是近两年的流行歌,有些还是兀那出的,但郑旭兴趣不大。他想起前天夜里许千山的话,心中一动,搜索Solaris。曲库里,这个单人乐队名下只录入了一首歌。
是许千山写的词。他最开始给郑旭看的那首。
《灭顶》说是写许千山,可那曲子是他认识许千山之前写的,词是他自己写的,从头到尾有许千山什么事儿呢?写的只是跟许千山谈恋爱的郑旭而已。在跟许千山分手之后,郑旭才真正给许千山写了一首歌,叫作《无忧》。
许千山的原词没有标题,里头有一句“我情愿做春天,盈满你的眼睛,挤去一切忧愁的原因”。郑旭写的时候想,他们恐怕是做不成彼此的春天了,但他仍然希望许千山能得到他的春天,愿他无忧。
许千山那首歌词诗意盎然,跟朵小白花似的天真浪漫。分手后三个月,郑旭独自待在地下室里。深冬的残阳照不进房间,于冰冷的寂静中,他收敛戾气,放下一切冗余的沉重的情绪,想象一切可能的轻盈、清新,写下了这一首歌。写完那天,他在他的地下室放着改了不知道多少遍的program,自弹自唱,反复地演了一宿。没有听众。
后来有一天兀那终于有自己的版号了,想出什么就出什么,再也不用求爷爷告奶奶。张未然于是问郑旭有没有什么想做的。郑旭知道张未然是想弥补《棒喝》的遗憾,但那时候郑旭已经很久没写歌了。从那场告别演出开始,他写的都是一些乱七八糟的小片段,完成品只有这一首《无忧》。张未然也局气,听了这话,说行,那咱们就发这么一张单曲碟。再过了一年多,有几个KTV内容商来找兀那合作。兀那开放曲库的时候,《无忧》也随之进到了曲库里。
郑旭从那好几页叫作《无忧》的有名没名的歌里找到他写的那首,给点上了。这首歌是以Solaris单人乐队的名义发行的。KTV里一众年轻人见MV上作编唱都是郑旭的名字,大声起哄喝彩,还有人说久仰久仰,如何如何。郑旭听着前奏,没有答话。这张单曲碟是郑旭自己操办的,就做了一百张,都在兀那音乐的仓库里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