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至于长大后,世界观渐趋成熟的骆芷兰仍然讨厌打碗碗花,觉得它是在依托别人的高伟来衬托自己的美。虽然它可能是因为喜爱别人而纠缠,但它爱得太过自私,太过低俗、直白,显得没有分寸,不够含蓄。而她喜欢的爱情是舒婷在诗里写的那样:
我如果爱你——
绝不学攀缘的凌霄花,
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
我必须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
作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
根,紧握在地下
叶,相触在云里。
每一阵风吹过,
我们都互相致意,
但没有人听懂我们的言语。
你有你的铜枝铁干,
像刀、像剑也像戟;
我有我红硕的花朵,
像沉重的叹息,
又像英勇的火炬。
父亲和母亲的爱情就有些像打碗碗花与高大植物间的纠葛,所谓藤树两缠绵。不同的是,他们互为藤树。藤和树在芷兰成长期间的爱情虽然美好,却常常会因物质生活的压力而出现过这样那样的困惑。芷兰目睹爱情在家庭里的模样,渐渐也懂得了人世间生活的不易,不知不觉就学会了她那个年龄的沉思。比如说,去她家的后山坐看云起,或看花落花开,春生夏长。后山春夏最美,有蒿草,有野花,还有槐树林。为了躲避俗世的兹扰,她常常会找一片蒿草和野花茂盛的地带,坐下,听蜜蜂在耳边忙碌地嗡嗡,看蝶儿们在身旁热闹地起舞。为了让自己的另类生涯更完美,她开始向长辈讨教陪伴自己的这些野花野草的名字。于是在童年时间里,她几乎就是半个野花专家。
父母爱情在浓墨重彩的生活舞台上演出了若干年,渐渐地有些老迈,几乎看不出爱情的颜色了。骆芷兰也长大了。但父母竟然没有被太过浓烈的生活气息呛到,反而会在某个偶发的细节里,呈现了最初的如胶似漆。所谓爱情,看起来是多么怪诞又多么有趣的一场游戏啊。在少年时代的骆芷兰看来。
今天,当卢箫问她是否家有读书的父母时,她突然间发现,尽管自己似乎从来就不曾懂得他们,但他们真的是读书人。因为他们的业余生活里没有搓麻之声,没有推牌九、喊号子的形象,有的常常是父亲伏案写文字材料,母亲灯下织补的情景。还有过年的时候,父亲会帮助周围邻里编对联写对联的场面。父亲还会把从山间拣来的形状奇诡的树根当作宝贝一样收藏,也会把从河边拾来的奇石摆放在案头。母亲则从商店里买回最新的连环画,教儿女们去阅读;她还会打开收音机,让孩子们听柴可夫斯基、贝多芬、约翰·施特劳斯等音乐家们的曲子……
后来,长大了的骆芷兰又听过很多爱情故事,当中有暴躁时像愤怒的公牛,温静时像邻家大叔的丈夫;小绵羊一样的妻子。以及,懦弱得推倒了就不敢爬起的丈夫;彪悍的虎妻……此刻,走在卢箫的身侧,她突然间就有些明白人世间的情感了,虽然这种了悟与眼前的人物和场景似乎并无多大关联。但思绪在这时节硬是引领着她想,那些丈夫或妻子的暴躁,不过是为爱的暂时失灵;而小绵羊妻和虎妻,也不过是人生一个个难忘的惊叹号……他们乃至其身上发生的一切都会随着时间远去。远去的事物,就算你咬牙切齿,也不会再披红挂彩地回来。因为按照规律,过去的不会再回来,即便你看到相似的事物回来了,那也是发展了的,变化了的它,实质上已然洗心革面,或者昨是而今非了。
骆芷兰想着这些事的时候,忽然觉得身边这位学长和自己在某个时空共鸣了。不然,缘何他的问话能让自己对一些事儿豁然开朗?
卢箫把骆芷兰送到宿舍楼下的时候,正好月亮穿过云层露出脸来。那是一弯眉月。淡淡的月光照着他白皙的脸,俊秀的眉眼,同时还修饰着笼在他身上的那抹高贵之气。这让骆芷兰一瞬间有些迷惘,她怀疑古人所说的一见倾心是故弄玄虚。不是吗,当她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并没有片刻的心动,可是这一刻,她不知怎么就有些心怀里打鼓,以至于她不敢多语,只道了声“慢走”,就匆匆上楼了。
此后的几乎每个有闲的时光里,骆芷兰都会想到卢箫那挺立在月下的身姿,和他安静地望向自己的脸孔。他的鼻梁是那样笔直,他的唇吻是那样周正,还有他那眉毛,像剑一样斜向鬓角,他的眼睛是星光幻化的吗?要不然怎么在暗夜里还那样明亮?他和原野的英俊又有所不同。原野冷傲,他高贵温柔。前者有些遗世独立,后者则更接近她内心的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