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之后,何觅回游家的次数就多了起来,他陪游夫人一起喝茶做蛋糕,也帮她按摩和她一起散步,陪她聊各种富太太八卦。游夫人笑的时候,他就按照自己一贯的社交习惯,陪她一块儿笑,表现得如同一个最正常的养子。
游夫人喜欢夸他乖,夸他心灵手巧,夸他温柔体贴。
但每次听到这些话,何觅却总是觉得无地自容。
游夫人不清楚真相,他却再清楚不过。如果不是他,游霄根本不会走,她也不会缺少孩子的陪伴,以至于从他这个劣质替代品身上寻求安慰。
他害得游霄自厌自弃,逼得游霄失去了骄傲和尊严,为了避开他而远赴重洋,他却在这儿趁虚而入,霸占了游霄原有的位置,窃取原本应当属于游霄的关爱和夸赞。
麻木的每一天,像流水一般逝去,很快到了冬天。北方的冬天虽然有暖气,但还是不好捱,每年到冬天,游夫人总会犯各种各样的小病,何觅也因此回家得更加频繁,只要有机会就去照料她。
十二月的一个周末,何觅在去给游夫人送参汤的时候,在门外听见她讲电话。
她是个温柔和善的妇人,讲话永远不紧不慢、温声和气,但这次的电话里,她却似乎有些急躁,又有些生气。
“为什么不回来?连回家过新年都不肯吗?”她难得地扬高了声音,“之前你不愿意回来也就罢了,怎么连一年一次的春节都不过了……上课?上课不能请假吗?我问陈太太,她家的孩子都可以飞回来过节,怎么就你不行……”
何觅在门外站了一会儿,等到她声音停了才敲门。游夫人让他进来,他把参汤放到桌上,不等他说话,游夫人已经带着哭腔开了口:“这家伙真是翅膀硬了飞高了,就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她眼睛泛着红,带着些许赌气地说:“不回来就不回来,我还非要见他了不成?我身边又不缺人陪。”
何觅也不记得自己安慰了她什么,可能乱七八糟地说了不恰当的话,但他顾不得了。他勉强保持冷静,哄游夫人喝完汤休息了,就落荒而逃出了游家。
十二月的B市下着雪,他出门时又忘了穿外套,只穿了里衣和一件毛衣,走在冰冷的空气中瑟瑟发抖。他魂不守舍,牙齿打颤,过马路时还险些被车撞到,被车主痛骂了一顿。
天气实在太冷了,他的手指仿佛都要结成冰,但他却自我惩罚一般坚持地走着,一直听到路边手机运营商放着的广告,才停下脚步。
何觅怔怔地抬起头来,看了一会儿,听了一会儿,他走进店里,买了一张新的手机卡。
游霄出国后换了新的手机号,何觅尽管没有存下来,却一直牢牢记着。手指冻得太厉害了,他按了好几下屏幕才按出反应来,艰难地把一串号码打出来后,他按下拨打,又一僵,连忙在没拨通之前挂掉,转为发了短信。
“游霄,阿姨因为你不回来的事很伤心,最近又经常生病,心情也不是很好。她很想你,你还是回来陪她过年吧。今年我不会回去的,不会和你见面。”
发出去之后,何觅又发现自己没落款,急忙补了一句:“我是何觅。”
他紧张地检查自己发的两条短信,生怕其中有什么措辞不合适的,但还没检查完,游霄就回了信。
手机振动的那一刻,何觅有一瞬间恍惚,不能确信这是来自游霄的回信,还是任意哪个APP的消息提醒,或者漠不相关的骚扰短信。他瞪大眼睛,过了几秒钟,眼睛才凝神,看清那上面的字。
“我一月份开学,不回家和你没关系。”
“没关系”三个字刺目至极,何觅被扎得眼睛发酸,但这是时隔几个月游霄第一次给他的回信,所以他仍然贪婪地凝视着,半点都舍不得移开视线。
他移动手指,想要再打几句话,劝说游霄,或者向游霄道歉,然而屏幕上出现的只是毫无规律的字句排列,他的行动与他的想法无法同步,他的心乱到了极点,以至于他连正常的话都组织不起来。
最后,何觅把那些字全部删除,输入框里又留下孤零零的跃动光标。他把自己的手握成拳头,放在身边,好像这样就是钳制住了自己,不再让自己说出多余的、自我意识过剩的、折磨游霄的话。
如果他在短信里对游霄的承诺起到了作用,游霄愿意回国,普普通通地和自己家人团圆,那是再好不过的结局。
但游霄没有答应,那么,何觅也只能够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回到游夫人身边。
厚颜无耻地顶替游霄的位置,陪游家人过这个春节。
除夕夜当晚,游先生、游夫人和他一起吃了年夜饭,一起看了春晚,熬到时间晚了,游先生抱着游夫人回了房间,又叮嘱他,明天早点起来,他们要回本家去探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