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过亲后,游先生的春节假期就结束了,但游夫人还没完。她又带着何觅去和姐妹们相聚,煞有其事地同她们介绍自己的养子。
回去后,何觅借口有事要做,离开了游家。
春节的喜气仍然洋溢在城市里,迎面而来的每个人都是笑容满满的,何觅却格格不入,全然没有欣喜。褪去了作为假面的笑容,他的脸上留下的只有迷茫。
他为了补偿而留在游夫人身边,但他的罪却仿佛赎不完一般,哪怕他尽可能地努力了,尽可能地让游夫人不要感到遗憾与伤心了,他心口的空洞却没有半丝要被填上的迹象。每时每刻,他都只感到空虚与痛苦。
不知不觉间,他走到了当初和游霄同居的公寓,进了电梯,按下十八层的按键。
何觅有点儿迟钝地想,他来这儿做什么,一切早就过去了,然而拿出钥匙串,那儿却仍然挂着公寓门的钥匙。他总是带在身上。
太久没人来了,钥匙孔那儿都积着一层薄薄的灰,但何觅打开门的动作没有受到任何干扰。钥匙一转,门咔哒一声开了,他踏了进去,熟悉的一切进入视野。
何觅止住了动作,像被定住一样,凝视眼前的东西。
尘封的记忆就如同门一样被打开,何觅回忆起他和游霄在这里发生过的所有事情。
刹那间,他眼中充满了泪水,无法自制地发起抖来。他的脊背弓起,大口呼吸,汹涌的记忆冲撞得他理智全无,不管不顾。
少爷,少爷……
他手忙脚乱地找出手机,按出那一串倒背如流的数字,点击拨通放到耳边。
在这一刻,世界上所有的东西对他来说都不再重要,他只想要寻求些许属于游霄的存在感。他忘记自己的忍耐,忘记自己的承诺,心急如焚地、热泪盈眶地等待手机另一端大洋彼岸将会传来的声音。
几秒钟过后,机械的女声响起:“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正在通话中。”
被拉黑的时候,就是这样的提示,他已经用曾经的那个手机号听过无数次了。
何觅的手垂下来,手机掉在地上,两只手也扣在了一起,自我惩罚一般地抓挠着。
他在干什么,他又做了错事……何觅无知无觉地咬破了嘴唇,又抓破了手背,一低头就看见手背上杂乱红肿的抓痕,与渗出的鲜红的血。
他愣了许久,不可思议的是,在看到那血滴之后,他那杂乱的心竟然生出些许平静。
这一天过后,何觅无法再欺骗自己了。
就如同戒烟的人往往只需要一根烟就能复发烟瘾,何觅在那时候向游霄拨出了电话,从此无法再维持之前既定的模式。
这个冬天比以往任何一个冬天都要冷,甚至比七岁时那个冬天更加可怕。何觅发了一次烧,烧退之后游夫人心疼地给他又多买了几件衣服,而何觅也不顾仪态是否好看,每天都把自己裹得里三层外三层,活像一只臃肿的企鹅。
然而即使防护得如此严密,即使他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呆在有暖气的房子里,那股寒意还是阴魂不散地纠缠着他。
他比过去更加频繁地想起游霄,想起游霄从小到大的所有变化,想起游霄对他露出过的各种表情。每一次的回忆,都像是他在冬夜里点燃的火柴,带给他一阵虚幻而简短的温暖,再让他坠入更加无法忍受的寒冷之中。
那天之后他又有许多次的“情不自禁”,有时候他会在打完那串号码后停手,有时候则是在拨出之后慌张挂断。游霄给他划定了不要再来折磨自己的界线,而他正在向那条线危险而自私地靠近、企图跨越。
何觅被分割成两个部分,一个部分贪婪而无耻地渴望着游霄的存在,另一个部分无力地制止着它,告诉它“不可以这样做”。
他做了许多错事,落得这个下场都是他咎由自取。事到如今,他没有资格去打扰游霄重新步入正轨的生活。
新学期开学后,何觅时常神思恍惚,有时候明明是去上课,回过神来,却已经一节课都过去了,他挎着包,走在不知通往何处的路上。一般这种时候,他会改变自己的方向,去自习室看书,或者回到宿舍休息。然而不管做什么,结果却还是走神,他会在自习室待到关门,又或者睡到夜半惊醒,这个时候舍友们都已经胡闹完一晚上熟睡了,只有他错过了一切,变得异常清醒。
然后在这漆黑的夜里,他无可避免地想起游霄。
他用手抓挠自己,把手臂抓出一道又一道的伤痕,在被窝里蜷缩成一团,张开嘴做无声的呻吟。他不再像以前那样精心注意自己的仪表,指甲也剪得不那么勤,尽管只留个一两毫米,指甲也能在这失控之下抓破自己的皮肤。简单的疼痛不足以让他停下,等到手指和手掌都摸到湿濡的液体了,他才能慢慢地平静下来,重新陷入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