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醒,秋实趁着周莺莺出去买早点,赶紧穿上衣服跑到了徐明海的屋子里,告诉了对方这个晴天霹雳。
而徐明海也没想到,自己千算万算,居然忘了算人家杨卫安压根不是什么平头老百姓。其实这也不怨他,打小身边的朋友同学老师家长,大家基本上过得都是差不多的日子,穷得非常同步。正所谓豁牙子吃肥肉肥(谁)也别说肥(谁)。
这冷不丁突然冒出个另外一个阶层的人,说吃西餐就奔新侨饭店,说搬家扭脸就能住上楼房,说转学马上就能上最好的学校。着实对徐明海产生了不小的打击。
后来徐明海回想起来,觉得自己的理想从挣出麦丽素奶油蛋糕的钱,到想要出人头地,买楼置业,多少是因为年少时受了杨卫安的刺激。
徐明海于是给秋实出主意,让他学班里那个女同学,从第二天就开始闹着罢课。没想到周莺莺平心静气地表示不乐意去就别去了,反正已经去联系新学校办手续了。
秋实紧接着又轰轰烈烈地搞绝食,背地里由徐明海给他送吃的。俩人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其实早被人看在了眼里。
最后,连一向站在他们这边的关九爷都“叛变”了。
“以后长大能做主了,自然有你抖起来的时候。”九爷看着俩小的愁眉苦脸一幅世界末日的样子,觉得挺逗,笑道,“现在没本事,可不就得任人捏咕吗?”
“九爷,我不想走。”秋实小小的人整个瘫在椅子上,哭丧着脸。
“哎,”九爷轻轻胡撸着秋实软软的头发,“人这一辈子不是离开了这个,就是离开了那个,早晚都得过这关。小果子,你妈不易。为了给你奔个前程,我瞅着她自己也不好受。”
俩孩子这回算是结结实实地明白了。原来之前偶尔能在和大人们的斗智斗勇中胜出,完全是因为大人不爱搭理他们,懒得跟他们较这个劲。而现如今,兹要是人家想要较这个劲了,胳膊便怎么都拧不过大腿。
对于周莺莺的梅开二度,大杂院的部分群众是相当喜闻乐见的。比如张大爷张大妈,他们觉得那天来的男人,精神又体面,看着不像是着三不着两的人。周莺莺温柔漂亮,带着孩子还能遇上良缘,是天大的喜事。
而李艳东作为跟周莺莺唱反调的排头兵,照例是明里暗里冷嘲热讽,把事件定性为“姣婆遇上脂粉客”,还是二回!
徐勇虽然存在感不强,但也发表了意见。说这世道当女的可比当男的强多了,自己都有心去变个性。然后就被李艳东臭骂了一顿。
陈磊则是每天神龙见首不见尾,不到夜深了不回来,早上天还没亮就走出门,像是存心在躲着谁。
同时,关于周莺莺的流言也漫延到胡同的每一个角落。配合着前些日子停在胡同口那辆牛逼大发了的“奔”,立刻就衍生出了一个漂亮女人傍大款的故事。
这种传闻不需要刻意传播,它仿佛自己长着舌头,塞进人耳朵里就拔不出来。
眼瞅着秋实下礼拜就要走了,徐明海彻底颓了。在学校都没心情淘气了,弄的任课老师外加班主任一致以为他吃错了药。
痛定思痛,徐明海终于逼自己认清了当前的形势。于是他在一个周三的下午,翻箱倒柜地把自己全部的小人儿书和玩具都找了出来,码得整整齐齐,然后喊来了秋实。
他用立遗嘱的口吻说:“你把喜欢的都拿走,回头我看见书摊儿上出新的再给你攒着。还有……”
徐明海顿了顿,试图在短短时间内把毕生打架和处世经验都传授给秋实。
“搬去新的地方后,如果有人敢欺负你,先别着急。第一时间给咱胡同口罗叔那个小卖部打电话,我带人去救你。可要是到了必须动手的时候,也别含糊。瞅准了谁是领头的,别管三七二十一就干丫的。干趴下他,剩下的就都好办。另外,在学校的时候,别老仗着学习好就劲儿劲儿的不理人。是,我知道你在你们班不爱说话是因为他们笑话过你,可总得有几个弟兄……”
秋实听着徐明海说的话,越听越想哭,可又觉得丢人,只好不停地咬牙吸鼻涕。俩人就像是诀别中的悲情师徒,一个不得不镇守家园,一个马上就要舍身取义,为万世开太平。
就在这时候,周莺莺过来找秋实,进门就被屋子里生离死别的诡异气氛吓了一跳。她定了定神,然后说带果子去买新衣服。徐明海知道是为了明天去少年宫面试的事情,于是赶紧放了秋实走。
秋实把徐明海送的东西拿回自己屋里后,便耷拉着脑袋跟着周莺莺出了门。他们坐了三站公共汽车,在一个十字路口下了车,然后步行到了个挺大的商场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