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叫医生!”
潘建辉听他说了一句话,听得不是很清楚,只看见他下唇上的血不停的往外渗:“你……说什麽?”
“不要叫医生了,求你。”龙宇仰着头,脸上没有丁点儿感受到疼痛的表情,“无论你想怎麽惩罚我,都随你,这是我欠你的,可是,能不能请你不要叫医生来?”
潘建辉想问为什麽可是自己明明知道答案。“想死?没那麽容易!”
“我知道,如果你想让我死,十几年前就不会把我救活了。”龙宇居然笑了笑,唇角轻扬,齿缝间的血腥红刺眼,“我知道你今天很生气,我也知道自己今天的下场,就算医生救活我恐怕我也会变成一个废人了。对不起,我年纪大了,身体……身体怕是……”龙宇说着感到捏住自己牙关的手指越来越用力,用力到自己说不出话来。
潘建辉握着鞭子的手松开,捏住他脸颊的手却用力。眼前这个男人勾引自己的父亲,拆散自己的家庭,让父母离自己而去,让自己背上耻辱,可是为什麽还要把他救回来,为什麽还要以恨之名囚禁他折磨他?难道他的无耻行径还不够湮灭自己心底那份痛苦的爱吗?
龙宇看着他阴沈的表情感受着他用力僵硬的手指。眼前这个男人恨自己,恨之入骨,可是自己又能辩解什麽?告诉他自己是被他的父亲“温柔”的强迫,告诉他那天早晨自己已经和他的父亲主动提出了离开,告诉他其实他父母的车祸和自己无关。他信吗?那是他尊敬崇拜的父亲,他会相信一个用身体交换父母弟妹幸福生活的男人吗?他会相信这个主动承认勾引他父亲的人心里爱的是他吗?
短短的几分锺,前尘旧事在两个人的脑海中几番轮回,如果能够重来,应该从哪里开始?初次相见?还是宁愿不见?
龙宇的话说得很清楚,潘建辉凝视着他,窗外淡淡阳光透过玻璃洒进来,他的眼角有了皱纹,鬓旁有了白发,轻薄的棉制衬衣让阳光映着透出他单薄的腰身。
一晃十四年了。
潘建辉的心忽然地抽痛,自己真的能眼看着将他折磨到死吗?
“你走吧。”潘建辉忽然说,松开自己的手,“在我改变主意以前。”眼前模糊的一瞬间转身离开。
龙宇呆住了,看他走出卧室,大门关上。
“夜色”的人看着龙宇带着金毛遥宝儿走出来,没有人上前拦他。
中午一点,小区的凉亭下中午买菜回来的老人在歇息乘凉,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坐在那儿和旁边儿的人说说笑笑,起身时袋子没拿住,西红柿咕噜噜地滚出来。
老太太一路捡着,最远处的几个被人陆续捡了起来。在衣襟上擦了擦递过来,是一个瘦弱的中年男人,脸上淡淡的笑容。
“谢谢你啊,年纪大了弯腰费尽。你的狗?长挺大个儿啊!”老太太说着接过西红柿往回走,走几步一回头,那个男人还站在那里。
老太太冲他摆摆手,就看见一个高中学生模样的男孩子跑过来喊:“奶奶我上学去了!”
“放学早回来,别疯跑!”老太太说着回家了。
潘建辉对他们不错,这个小区的房子不便宜。
龙宇站在树下看着自己的母亲远去。那个男孩是二弟的孩子吧,长这麽大了。龙宇走在马路上只有一个念头,回家。可是,十几年来偷偷来看过无数次的地方,明知道门牌号码却不敢靠近。自己是谁?连身份都没有,尘埃一样活着的人。当年的事情让父母弟妹蒙上耻辱,自己是已经死去多年的人。龙宇不敢也不能进门。在院子里等到了母亲,不敢说话,怕母亲听出自己的声音。
果然,近在咫尺也认不出来,龙宇痴痴地看着母亲的背影消失,摸摸自己的脸,脸上一片潮湿。
空空的两只手,口袋里只有五十块钱,是以前在“夜色”作过服务生的一个男孩儿给的,他用五十块买了龙宇的一张油画。
用五十块在花店里买了一大捧马蹄莲,分成了两束。走到陵园的时候,天色黯淡了下来,和守园的人好一个央求才被放进去,小狗留在了守园人那里。
墓碑上照片里的人和潘建辉很像,微笑的脸庞也带着威严。龙宇静静地站着。山顶的晚风吹动树叶,沙沙地响。
“我不恨你!”龙宇将手里的马蹄莲放在墓碑前,转身离去。
半山下的墓碑上照片里的男人英俊极了,虽然上了年纪可黑白照片显得一双眼眸清晰明朗,带着温柔的笑意。
将手里的马蹄莲放在墓碑前,龙宇跪下,低着头,半晌,喉间哽咽着说:“……爸,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