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昌宗在武皇身边见惯了狄仁杰忠诚谦卑的态度,此刻看到他暴怒至此,本来就心虚,还真的有些胆战心惊。
吴知非见他脸上阴晴不定,赶紧上前道:“钦差大人,既然韩斌是关键证人,还是待韩斌到案后再作审理为好。此刻夜色已深,就请钦差大人在大都督府内安歇,明天早上再审案不迟。沈将军,请你立刻安排大都督府的防务,要确保钦差大人的安全。”
沈槐答应着,狄仁杰已转身快步来到袁从英面前,微笑道:“从英,咱们走。”
袁从英轻轻应了一声,领头往外就走。沈槐赶上来,悄悄在狄仁杰身边道:“狄大人,我派三十名可靠兵卒给你们,一路保你们安全。”
“好,多谢沈将军。”
并州郊外,蓝玉观。
“原来这里就是蓝玉观啊。”沿着夹缝鱼贯而入,来到热泉潭前的空地上,一个兵卒忍不住感叹道。周围仍然是一片肃静,伴着热泉瀑布的水声,这句感叹荡起悠悠的回音,清晰地传到队伍最前面,狄仁杰和袁从英的耳里。两人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举头环顾四周,月亮骤然间大放光明,只映得满地清冷,地上仿佛结了一层寒霜。晨雾弥漫的边缘,几颗孤星在绝壁之上闪着凄冷的光。
袁从英语气急促地唤道:“大人,快来。”
他率先推门走进韩锐、韩斌的小屋,移开木榻,举起火把,仔细地检查遮蔽洞口的盖板,从缝隙里拉出根细细的草叶,憔悴的脸上露出微笑:“没有人来过。”
狄仁杰走过去,袁从英已经掀起盖板,闪身让到一边,轻声道:“大人,您自己进去吧。我嘱咐过韩斌了,他会对您将所有的一切和盘托出的。”
狄仁杰疑惑地回头,轻声问:“怎么?你不和我一起进去吗?”
袁从英摇摇头,仍然微笑着低声说:“大人,我就在这里守着,您和韩斌谈完了,就把他带出来,我等着你们。”
说着,他伸出手搀起狄仁杰的胳膊,小心地扶他踏入洞中的石阶,才将手中的火把递给狄仁杰。看着狄仁杰举着火把慢慢爬下去,直到消失在漆黑的洞中,袁从英才在洞旁缓缓坐下,他下意识地在心中估算了一下时间,便不再想任何事情,只是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洞口,等待着。
等到韩斌的小脑袋自洞口冒出,欢叫着朝他扑过来,袁从英这才如梦方醒,赶紧伸手去搂,韩斌一钻到他怀里就不肯松开,一遍遍地叫着:“哥哥,哥哥。”
狄仁杰紧跟着也从洞中出来,却面沉似水,看到韩斌缠着袁从英撒娇,便俯身来拉韩斌,嘴里说道:“来,好孩子。狄爷爷有非常重要的话说,你先让开。”
韩斌很听话地松开手,让到了一边。狄仁杰一边疾步朝门外走去,一边低声说:“从英,我们去那热泉潭边。”
袁从英一言不发地低头跟着狄仁杰,二人并肩来到热泉潭边,狄仁杰面向热泉瀑布,深吸口气说:“韩斌已经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我了……这孩子很细心,他数过身上带的药丸数量,刚才他对我说,药丸不知怎么少了一颗。”
狄仁杰转过身来,一字一句地道:“从英,如果那颗药丸还在你身上,把它给我。”
说到这里,他再也没有勇气直视袁从英的眼睛,高仰起头,缓缓伸出不停颤抖的右手,随即便感觉到自己的手被紧紧地握住了,只握了一下,手心里面就触到一个小小的圆球。狄仁杰的脑海里面已是一片空白,仰起的脸上刹那间老泪纵横。
他透过迷离的泪眼,看见悬下瀑布的绝壁顶上,已有几缕金线破雾而出,但这日出不像生机勃勃的新生,却似无奈地决然面对污秽压抑的尘寰,自知结局的最后一搏。几番挣扎之后,终于,长夜转白,寰宇合流,又是新的一天来到了。
狄仁杰松开紧握的右拳,任凭那颗小小的褐色药丸从掌心滑落,无声无息地没入深潭。一个辗转很久都无法做出的决定,终于在他的心中坚定下来。他的身边已空无一人,袁从英早就走开了,狄仁杰缓缓拭去眼角的泪水,迈步朝小丹房走去,来到门边。韩斌眨着明亮的眼睛,愣愣地看着他。
狄仁杰蹲下身去,慈爱地摸摸孩子的脑袋,道:“斌儿,好孩子,快,去找你哥哥,去陪着他。”
韩斌答应了一声,赶紧往绝壁跑去,他刚才看得很清楚,袁从英离开狄仁杰后,就走到夹缝外面去了。韩斌跑出夹缝外,果然,袁从英就坐在不远处的一块石头上。韩斌几步便奔到他的身边,看到袁从英在揉眼睛,韩斌便去拉他的手,满手的汗,韩斌有些紧张,忙问:“哥哥,你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