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乌克多哈?”周梁昆皱起眉头,眼神闪烁不定,“此人我记得,是七年前突厥犯边时被俘获的。因他汉语十分流利,也很守规矩,便征入鸿胪寺任译员,这些年来干得一直不错,怎么突然走失了?”
刘奕飞接口道:“是啊。卑职下去询问了一下,说这个乌克多哈算得上咱们这里数一数二的突厥语译者了,颇受重用。圣上,太子,乃至各位王爷,日常接见突厥重要来使,都是让他做的翻译。他为人也一直很安稳,从来没有生过任何事端。两日前突然离开馆舍,不知去向,礼宾院还派人出去找了找,却是一无所获。”
“嗯。”周梁昆沉吟着点了点头,问,“那这次典礼的突厥语翻译安排好了吗?”
“请周大人放心,已经另外安排了妥当的人选,不会对新年典仪有影响的。”
“好吧。这两日太忙,此事先搁一搁,待新年朝贺过后,如果他还不回来,再报京兆府吧。”
刘奕飞看周梁昆又陷入沉默,便低着头缓缓朝外退去,走到门口,却听周梁昆叫道:“奕飞啊,你先别走。我刚想起来,今晚上还要去东宫向太子殿下汇报典礼的准备情况。我今天的精神不太好,你陪我一起过去吧。”
刘奕飞连忙拱手称是。周梁昆站起身来,领头往堂外便走。一出门,凌厉的寒风扑面而来,两个人都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因鸿胪寺官衙离东宫非常近,便没有叫车辇,只是并肩匆匆而行。天气太过寒冷,两人都没心思开口说话,脚底下不约而同地加快了步子,从鸿胪寺出门往北,沿着皇城东侧的墙边甬道经过宾耀门,往左一拐,再走上一小段,就是东宫的宫门了。
因为刚才从灯火耀眼的官衙中出来,城墙下的这条小径愈发显得昏暗,周梁昆低头努力辨别着脚下的路径,不知道为何心中感到莫名的恐惧。天太黑了,没有一丝月光,如果不是西北方向宫城里的点点灯火,这个地方简直可以用伸手不见五指来形容。好在东宫离得实在很近,马上就要到了……
突然,周梁昆听到身边一记闷响,刘奕飞似乎轻哼了一声。周梁昆笑道:“奕飞啊,是不是天太黑,踢到什么东西了?”
没有回答。周梁昆一回头,正对上刘奕飞扭曲变形的脸,紧贴在他的眼前。乘着突然间大放光明的月色,周梁昆只看见一双血红失神的眼睛,直勾勾地瞪着自己。这已经是一双死人的眼睛了。
周梁昆将刘奕飞朝自己栽倒的身体推开,手里顿时感觉热乎乎的黏湿,他哆嗦着伸手到眼前,殷红的血滴滴答答地往下淌。
“啊!”周梁昆终于忍不住从喉间发出一声嘶喊,跌跌撞撞地沿着墙根往前狂奔,他能清晰地感到身后有什么东西在追赶着自己,不紧不慢,不远不近。
守卫东宫宫门和宾耀门的羽林军闻声赶来时,正好看见胸前沾满血迹的周梁昆从黑暗的甬道中疾奔而来。一瞧见打着灯球火把的卫队,周梁昆张大嘴,挣扎半晌,才吐出“生死簿”三个字,随后便瘫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洛阳城南的尚贤坊中,狄府内已经一片寂静。三更天时,狄仁杰突然从噩梦中惊醒。他自榻上撑起身来,抬手抹去额头上的冷汗,感觉心脏还在因为梦境而激烈地跳动着。书房中漆黑一片,只有一抹微弱的月光透过窗纸照进屋来,隐约映出榻前的一块方砖。狄仁杰呆呆地在榻边坐了好大一会儿,才摸索着点亮榻边的银灯,闪闪的烛光在眼前跳动起来,榻前的火盆已经熄灭很久了,屋子里冰寒刺骨。
“睡不了了。”狄仁杰轻轻嘟囔着,缓缓从榻上移下沉重的身躯。他感到双腿很麻很胀,腰背一阵阵酸痛,衰老似乎是一夜之间就来到了他的身上。不久之前,他还是大周朝最受皇帝信赖、手握最多实权的宰相大人,年事虽高却精神矍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是这一切突然改变了,是由于发生在并州的那桩案子吗?也许吧,然而他狄仁杰一生经历过无数的风雨,面对过几沉几浮,这么一次挫折就会把他打垮吗?何况他最终还是力挽狂澜,让事情得到了最好的结局。
“哼。”想到这里,狄仁杰对自己嘲讽地一笑,“是啊,在这种情况下是最好的结局了。”
从表面上看,他的地位没有动摇,他的睿智又一次得到了印证,只有他自己知道,人老多情,离别和思念,终于让他感受到刻骨铭心的创痛,并且还有无边无际的孤独每每在深夜向他袭来,让他更加预感到自己正在走向垂暮。
“大人。”门被轻轻地敲击了三下,有人在门外小心翼翼地轻声问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