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金城关外的普通百姓来说,这片城墙根下的乱坟坡,就是个唯恐避之不及的地方,哪怕官府也从不在此涉足。但也就是这个地方,就是这座被遗弃的寺庙,在过去的一年多里,却是杨霖到得最多的地方。只要有可能,他都会乘着夜深人静的时候来到这里,流连一个通宵,再赶在黎明之前离去。而实际上,他并不是唯一一个这样做的人。
但是今晚,在这座残破寺庙的大雄宝殿中,坐着的倒确实只有他一个人,哦,不,不是一个,而是两个人。在杨霖的对面,坐着另外一个人。那人的脸埋藏在烛光的黑影之中,根本无法看清面容,只有一双灼灼有神的眼睛,将内心的残忍和恶毒毫不掩饰地暴露出来,欣赏猎物似的死死盯着对面的杨霖。
这夜,真冷啊,怎么形容都不会过分的冷。但是杨霖的额头早已汗水淋漓,他全神贯注地盯着面前的那五枚骰子,其中的三枚已经躺倒,全都是黑色,另两枚还在卖力地旋转着,杨霖的双手痉挛地抓住桌沿,似乎想要伸过去帮个忙,让那两枚骰子能够听话地躺在自己想要的那面,但又被恐惧所震慑,不敢有半分动作。他的手指是白的,嘴唇是白的,脸颊也是白的。
对面之人的眼神愈发冷酷:这样的情景他看得太多太熟悉了。每当此时,他便清楚地知道,又一个人将要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之中。幸运?哼,他们太愚蠢了。这个世上即使有幸运,也永远不会属于他们。当然,有时候他也会扪心自问,是否做得太过狠辣,但是,他发现每次自己找到的答案都是一样的。不,不是他将这些人带入地狱,是他们自己,自作孽不可活,他,只不过是一个具体的操办者而已。或者,仅仅是一名领路人。
多少次,面对和杨霖此刻极其相似的情形,他甚至会有种冲动,想要大喝一声,提醒对方悬崖勒马,幡然悔悟。但事实上,每一次他都做出恰恰相反的举动,就像现在他马上要做的那样。
又一枚骰子躺倒了,仍然是黑的。杨霖已经汗如雨下了,嘴角不自觉地剧烈抽动,唇边甚至泛出了几点白沫,对面之人不由自主地在心中叹息了一声,“吧嗒”,最后一枚骰子倒下了,没有丝毫悬念地露出白色的那一面。杨霖猛地往后一仰,嘴里发出呻吟不像呻吟,叹息不像叹息的声音,但是对面之人听得很清楚,很享受,他听到杨霖说的是:“我输了!”
大雄宝殿里死一般的寂静,杨霖仰面靠在椅背上,两眼直勾勾地瞪着房梁,许久没有丝毫动作。对面之人很有耐心地等待着,同样纹丝不动,他知道,要给自己的牺牲品一点儿时间,让他们能够适应并最终接受命运的安排。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杨霖仿佛大梦初醒,从椅上站起身来,眼神空洞地四下看了看,便摇摇晃晃地朝门外走去。就当他要跨出殿门的那一刹那,一个喑哑破损的声音自他身后传来:“怎么?这就打算离开?”
杨霖被临头一击似的猛然晃动着身体,颓然倚靠在殿门边,终于支持不住,滑倒于地,他垂着脑袋坐在地上,好像失去了知觉。
那人从桌边站起来,缓缓来到杨霖的身后,继续用他那嘶哑破碎的嗓音说着:“想走也可以,把你欠的那些钱还了,但走无妨。”
杨霖依然委顿在地上,但全身都开始剧烈颤抖起来,他慢慢转过身,还是低垂着头,有气无力地道:“我没有钱,真的没有钱……所有的钱,所有的钱,都输给你了。”
那人慢慢蹲下身子,将脸凑到杨霖的面前,道:“原来你没有钱。那么,你就不能这么轻易地走了。”
杨霖终于抬起头,脸上已然泪水纵横,他瞪着对面的人,哆哆嗦嗦道:“我、我不是已经把那样东西给了你。那、那是我母亲从皇宫里带出来的宝贝,值很多很多钱,你知道的……”
“哦?值很多钱吗,值多少钱?我可不知道。就凭你一张嘴这么说,我怎么知道会不会上当?再说,我似乎记得,那样东西也早让你抵了五万钱给我。而这五万钱,你十天前便又输给了我。那件东西,就算它真的值钱,此刻也已经属于我了,你,还得另筹钱款,还你的赌债!”这人的嗓音犹如利器在铸铁上划过,每一声都是既刺耳又嘶哑,听着简直令人难以忍受。
杨霖不由得抬手去挡自己的耳朵,此时此刻,这声音更是带给他如刀剜心般的锐痛。不!刻骨的绝望令他疯狂地摇起头来,难道一切真的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难道他杨霖真的要完了吗?最可怕的是,也许还要拖累他可怜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