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州的日照比中原各地强烈许多,袁从英看了一个早上五颜六色的商铺,简直头晕眼花,只觉得面前的一切都亮晃晃的。但是,在他的内心深处,黑沉沉的阴影却越来越浓重,站在这个流光溢彩、繁花似锦般的热闹集市中,他莫名地感到紧张,一种真实可辨的危机已经笼罩在头顶,人们却似乎毫无察觉。
想得实在有些累了,袁从英试着用狄景晖经常说的话来自我安慰:也许真的是我太不放松,太操心了?他苦笑着看了看手中的册子,打算一鼓作气再查几片儿商铺。前面是皮毛和织物为主的摊位,散发出阵阵令人不悦的气味。他刚要闷头往里钻,就听到远远地有人在叫:“哥哥,哥哥!”袁从英立即转身望去,见韩斌满头大汗地挤开人群,朝他跑来。
袁从英紧赶几步到韩斌的面前,喝问道:“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韩斌用力抓住他的手,叫道:“狄、狄景晖让我来叫你呢,他说有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
袁从英皱了皱眉:“我在做正事,没空。你为什么不好好练箭?”
“哎呀!”韩斌急得跺脚,“真的是很重要的事情,这个……”他看袁从英仍然不为所动,眼珠一转,挤眉弄眼地比画起来,“就是那个铁疙瘩,我在伊柏泰木墙里找到的,我们知道是做什么用的啦!”
袁从英愣了愣,拔腿就走,韩斌得意地抹了把汗,小跑着在前面带路,七拐八弯地还是在巴扎里面钻,倒没走多久,就到了一片稍微冷清点的铺子前头,每家铺子里都传出“叮叮当当”的敲击声。袁从英停住脚步,心里微微一跳:原来这里都是些铁匠铺子。
韩斌拉着袁从英进了其中的一间,一进门热浪就扑面而来。屋子正中架着的大火炉边,一名膀阔腰圆的胡人把风箱拉得山响,每拉一记,火炉炉膛中的火苗就蹿起老高。打铁的师傅也是名胡人,深陷的眼睛被炉火映得通红,黝黑的脸膛长满了翻卷的胡须,正在汗流浃背地忙碌着。狄景晖坐在离大火炉不远的小凳上,也热得满脸是汗,看见袁从英进来,悄悄朝他挤了挤眼睛。
袁从英明白狄景晖的意思,默不作声地来到火炉旁。就见这铁匠师傅正把炉膛中烧红的铁块用铁夹叉到旁边的大铁砧子上,一边翻动铁料,一边指示身旁的年轻徒弟抡下大铁锤,连番击打着铁料的不同部位。一块马掌很快就成型了,胡人师傅又对徒弟大声嚷了几句,叉起马掌往水槽内一浸,“滋啦”声伴着白烟从水槽中升起,他这才将马掌从水里叉起,扔在地上,嘴里满意地冒出一长串胡语。
狄景晖大声叫起好来,那胡人哈哈笑着,一指袁从英,操着半生不熟的汉话问:“嗳,他就是你说的那位军爷?”
狄景晖忙道:“对啊!就是他要打匕首。”
袁从英已经会意,从腰间取下吕嘉的佩刀,双手捧到铁匠师傅面前,问:“师傅,我要打一柄匕首,刀口要像这钢刀一样锐利,你看?”
胡人铁匠才瞥了那刀一眼,就摆手道:“哎呀,这个不行,不行,我这里可打不出来。”
“哦?”狄景晖和袁从英互相看了一眼,狄景晖指了指手边的铁块,正是韩斌从伊柏泰木墙里掏出来的那一块,故意皱起眉头抱怨道:“你这位师傅,怎么说话不算数?方才你不是还说,这样的熟铁是用来打造兵刃的,还说你也会打,我这才把朋友喊来。怎么人来了你倒不干了呢?别担心银子,钱我们有得是,只要你能打成那样的。”
胡人铁匠被说得有些发急,结结巴巴地辩解道:“客、客官,你刚才问我这铁块是干啥的,我告诉你是打造兵刃的没错。可你又没告诉我,是要打成这位军爷手上钢刀那样的兵刃。他的刀可是你们汉人说的,什么百炼成钢的宝刀,我这小铺子怎么打得出来?”
狄景晖把眼一瞪:“那你刚才为什么夸口说自己是这巴扎上的头号铁匠?分明是夸大其词、巧言令色、信口雌黄!我告诉你,这位军爷可是新上任管理巴扎的大老爷,小心他关了你的铺子!”
袁从英听得差点儿笑出声,心想那胡人绝对听不懂这么一长串成语,但是显然他听懂了最后的一句话,急得胡子都竖了起来,讲话更不连贯了:“不、不是这么回事,打这样的钢刀得用、用石炭火,我们这里只有木、木炭烧炉子,不够热,所以不行。”
“石炭?”袁从英和狄景晖同时惊呼出声,两人交换了下眼神,仍然由狄景晖开口发难:“石炭,什么石炭?去搞点儿来不就成了?我都说过了,钱不是问题,要多少有多少!你说,到哪里能买到石炭,还是你自己去买?把账一起算给我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