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裴素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重又把勺子送过去,“快喝吧。”看他老老实实地喝了几口,裴素云才轻声道,“说起眼泪,这镜池相传就是由草原女神的泪流成的,然而这湖水却是甜的。”
传说,草原女神爱上了天山之巅的雪域冰峰,万般求索而不得回应,后来草原女神终于决定,只要能天长地久地守候在他脚下,日日夜夜凝望他,便也满足了、安宁了、幸福了,所以她虽然流着泪,那泪水的滋味并不咸涩,却是欢喜而甘甜的。她的泪水流了千年万年,终成这泓碧水,名为镜池。
“镜池。”袁从英将目光投向那片引人沉沦的蓝,喃喃地问,“这名字也是传说中来的吗?”
裴素云轻吁口气:“当然不是。”她看了看袁从英,“你猜猜,这名字是何人所起?”
袁从英向后靠去,轻轻摇头:“这还用猜吗?裴冠。”
“你呀,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裴素云闪动着欣喜的眼神,倚到他的身边。
袁从英抬手抚弄她的头发,良久,才叹道:“我的女巫,你还有多少秘密,多少神奇?”
“没有了,所有的秘密,一切的一切,都交给你了。”
弓曳,是西域人自小便从长辈那里听说过的人间仙境,据说雪山碧湖构成了弓曳稀世罕见的美景。传说这里四季如春、山花终年烂漫、湖水甘甜如饴,有奇树仙果、丽鸟飞鱼,凡人只要能踏足此地,便是到了天堂,从此无病无灾,终生都将得到神灵的庇佑。但是,从来都没有人能够找到弓曳。于是大家认定,弓曳只存在于幻想中。
还是裴冠,这位才华横溢的冒险家、浪漫的探索者,在庭州的西北方向找到了这块梦中仙境。当他历经千难万险来到此地时,方才明白,这里绝伦的美景固然稀罕,但真正使弓曳成为传说的,是它被群山环抱,同时又被沼泽阻隔而遗世独存的环境。任何世间的纷扰都沾染不上这片净土,弓曳,是最纯洁的处子,在雪山和蓝天之下静默着,不向外遗漏一丝艳光。
因此对弓曳,裴冠没有像对伊柏泰那样制定出种种计划,他甚至一直都没有将这个秘密告诉儿孙。直到他心爱的女人离世而去,按照萨满的习俗,裴冠将爱人的遗体焚化,随后才带着儿子,怀抱盛着爱人骨灰的陶罐,走进森严的布川沼泽。
在镜池边,裴冠撒下爱人的骨灰,看着那随风飘扬的白尘缓缓落上湖面,顷刻便消逝在无尽的幽蓝之中,裴冠含泪微笑着,对一边哀哀哭泣的儿子说:“不要悲伤。人皆有死,死而能有这样的归宿,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幸运。我的孩子,今天你的娘亲已化入镜池,明天你也要把我送到这里来与她团圆。再以后,让你的孩子也把你和你的女人送来,我们一家世世代代便在这弓曳仙境永聚不散。”
自那以后,裴素云的祖父、祖母乃至父亲、母亲,都以同样的方式化入这片湛蓝。裴素云最后一次来到这里,就是十年前将裴梦鹤的骨灰送来。当年那个十七岁的少女捧着陶罐,在一个严酷的冬日孤身穿过布川沼泽,她在镜池边流了整夜的眼泪后便决然离去,以为再来的时候自己也将是被盛在陶罐中的一抷灰尘……这个秘密,被裴素云埋藏在心底的最深处,不论蔺天机还是钱归南都不得而知。
故事说完了,耳边依旧只有湖水拍岸的声响。裴素云紧紧依偎在袁从英的胸前,许久都听不到他说话,抬头望去,惊讶地看到他眼中的一抹清光。裴素云连忙直起身,柔声问:“呀,你怎么了?哪里难受吗?”
袁从英将脸侧了侧,道:“死而能有这样的归宿……我想过无数次死,但从来不敢奢望一个归宿。”他转回目光,声音重新变得十分平静,“大概就是这个原因,我总是不甘心就这么死了。”
他的话让裴素云又是一阵心痛,她竭力克制才没有再次落泪,正自伤感,突然身边“喵呜”连连,哈比比在脚下声嘶力竭地叫起来。裴素云定睛一瞧,不禁哑然失笑。原来这阴险的黑猫盯上了搁在榻旁的鱼汤,想趁裴素云和袁从英谈话之际偷着尝鲜,鬼鬼祟祟地潜行到鱼汤边,刚伸出爪子,就被安儿一把揪住了猫尾巴。
裴素云笑着让安儿放开哈比比,抱着它坐回袁从英的身边。可那黑猫却在裴素云的怀里拼命挣扎。
袁从英微笑:“放了它吧,它不喜欢我,因为我得罪过它。”
裴素云恍然大悟:“对啊,我还在纳闷呢,它怎么老是离你远远的。”她松开手,哈比比果然一溜烟跑开去。裴素云冲着它的背影抿着嘴笑:“这只坏猫,咱们第一次见面还是因为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