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哦,袁先生你回洛阳就是去看望她吗?”
袁从英再次微笑了:“不是,她在塞外。”
沈珺有些惊奇:“塞外?莫非——你是刚在塞外娶的吗?”
“嗯,也可以这样说吧。”
“袁先生你娶妻了啊,多好呀……”她的语气中充满了最真挚的情感,还有掩饰不住的羡慕。
袁从英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温和地问:“那么你呢?阿珺,现在可以告诉我,你究竟所为何来吧?”
“袁先生……”一声呼唤下,沈珺已然泪雨滂沱。不过短短的相处,她已将袁从英当成了最亲近可靠的人,满腹的委屈喷薄而出,她再也无力克制,“袁先生,是岚……啊,是我哥他、他也定亲了,可那位周小姐不喜欢我留在家里……我哥说梅先生等着我呢,就让我赶紧走。”
“周小姐?哪位周小姐?”
“好像是、是鸿胪寺卿周大人的女儿。”
“鸿胪寺卿?”袁从英皱起眉头,“我记得是叫周梁昆吧?过去倒是见过几次,怎么?”他讥讽地问,“沈贤弟看上周大人家的小姐了?哼,可是我不明白,他订他的亲,你又碍到他什么了?凭什么那位周小姐尚未过门就容不下你?”
沈珺双手捂住脸,泪水从指缝中渗出。袁从英闭了闭眼睛,待沈珺稍稍平静,才又问:“阿珺,你告诉我实话,你真的是沈庭放的女儿吗?”
沈珺放下手,睁大哭得通红的眼睛:“是啊,袁先生……你为什么这么问?”
袁从英不看她,接着问道:“你娘呢?她在哪里?”
“我娘死了,爹爹说,我一出生她就死了。”
袁从英点了点头,问:“那么沈槐呢?我想他不是你的堂兄吧?阿珺,你和他究竟是什么关系?”
“他是我的岚……”真相差点儿就要冲口而出,沈珺又生生咽了回去,她红着脸低下头,“袁先生,你别问了,我哥不让我对任何人提起的。”
“哦。”袁从英按了按额头,“所以他的确不是你的堂亲,而是——外人,是什么‘岚哥哥’,对吗?你昏睡的时候不停叫着这个名字。”沈珺一哆嗦,还想辩白,袁从英又开口了,奇怪的是,他的话语中似有无限的苦涩,“阿珺,我离开庭州东归的这段时间里,常常会有种感觉,好像过去发生的很多事情、许多记忆,都不是真的。我总觉得,那些人和事都是我自己在头脑里臆造出来的……比如我远在庭州的妻子,很多次我都会恍惚,真有这么一个人吗?我真的遇到过她吗?好在,还有这金簪,把它拿到手里时,我就又能肯定了。”
说着,他将金簪递给沈珺:“帮我戴上吧。”
“好。”沈珺仔细地替他插好发簪,轻声道,“袁先生,你是因为太想念你的妻子,才会有那种感觉的。”
袁从英看看她,思忖着道:“嗯,说得有理。那你呢?阿珺,你有没有想过这种状况?比如说,突然发现过去的一切,你的爹爹,你的家,还有你的这位‘岚哥哥’。全都不是真的,你会怎么样?”
沈珺愣了愣:“我……可是他们都是真的呀,我从小到大都相信的。要是这些都不是真的,我、我就不知道为什么活了。”
“阿珺,你为什么活?”他的问题紧随而至,不带一丝怜悯。
沈珺垂下眼帘,二十五年生命的全部过往,流水般地自她眼前掠过,苦与乐都随风散去,留下的只有始终不变的相信。她抬起头,含泪微笑:“袁先生,我为我的岚哥哥而活,这是我娘的遗愿,也是我唯一的心愿。”
黑沉沉的夜压上旷野,荒原上的每根枯草都在寒风中战栗。黄河岸边,金城关外,秋风瑟瑟,人烟迹灭,只有桌上一支快烧尽的蜡烛,陪伴着他们这两个僻宅孤魂。
沉默许久,袁从英低沉地问:“阿珺,你有没有你的‘金簪’?一样能帮助你相信的东西?”
沈珺缥缈的嗓音仿佛自天外而来:“有我娘留给我的遗书,那上头用血写着,字付吾女,你与谢岚,不离不弃,生死相随。”
“哦……遗书在这儿吗?”
“没有了,被他撕了。”
那一年她才七岁,岚哥哥已经十五岁了。这天,爹爹和岚哥哥不知为什么大吵了一场,好像是爹爹要逼着岚哥哥去做什么事,但是他死活不肯答应。脾气乖戾的爹爹终于大发雷霆,冲着岚哥哥又叫又骂了好几个时辰。最后,岚哥哥脸色铁青地冲进阿珺栖身的厨房,当着她的面将娘的遗书撕得粉碎!小阿珺吓坏了,她不明白,一直都被爹爹当作宝贝收着的遗书怎么会到岚哥哥的手里,她更不明白,岚哥哥为什么会恨这遗书恨得咬牙切齿。她冲过去,抱住她的岚哥哥号啕大哭,一向对她很好的岚哥哥却将她推倒在地,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