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一走就是一年多杳无音讯。爹爹心情不好,对阿珺更是打骂不绝,就在阿珺觉得自己快要被折磨死的时候,他又回来了。身穿着小兵的服色,他告诉他们,他已经从了军。爹爹依然愤懑不平,阿珺却只知道高兴,不管怎样,岚哥哥好好的,还没有忘记她,这就足够了。
又是长久的沉默,长得仿佛能将时间凝固,能使人心枯萎。终于,袁从英有些艰难地道:“阿珺,沈庭放并非良善之辈,你从小到大的日子很难过吧?一定吃了很多苦?”
“袁先生!我,真的还好。”沈珺止不住地热泪盈眶,这样诚恳的情意,是她很少很少能体会到的,她的世界一直都那么狭窄,容不下除了沈庭放和沈槐之外的任何人……
“好。”袁从英看了看快烧到尽头的烛芯,“应该已是丑时中了。阿珺,你还是先睡吧,其他的明天再议也不迟。”他站起身来,沈珺忙道:“袁先生,这么晚你别去我爹爹的坟墓了,也休息吧。”
袁从英点点头:“是,我不去了,就在外屋坐着。阿珺,你看这样好不好?”
“这……好是好,也就这间屋暖些,可你怎么睡呢?”
“没事,我坐着也能睡。”
烛火泯灭,周遭再无响动。沈珺将脸埋到“被子”里,从那上面好像还能闻出塞外的风尘,是一种清冷苦涩的特别味道……渐渐地,泪流干了,风声也听不见了。
“好像过去发生的很多事情、许多记忆,都不是真的。”不知为什么,她筋疲力尽的头脑中,反反复复就只有袁从英刚才的这几句话,沈槐和沈庭放的面目在一片漆黑中忽远忽近,似幻似真,慢慢地一切都模糊了,只有根植于她记忆最深处的那双温柔目光,陪伴着她沉入梦境。凶 嫌
天才蒙蒙亮,沈珺就醒了。睁开眼,看着窗纸上透进的朦胧晨光,短暂的片刻她不知身在何处,又似乎回到了好多年前。那时她还是个十多岁的少女,每天最快乐的时光就是这初醒的刹那,没完没了的家务和打骂都尚未开始,阿珺躲在这难得的须臾清静中,悄悄地怀抱最天真的憧憬,幻想着就在某一个清晨,她心爱的岚哥哥从军中回来,犹如天神降临般出现在自己面前。
阿珺这样盼望了一年又一年,从七岁盼到二十五岁,岁月在等待中匆匆流过,偶尔,她也真的能等到那惊鸿一瞥,可到头来,却什么都没有给她留下……
后院的响动把沈珺从冥想中唤回,犹如惊弓之鸟一般,她从床上直跳起来:“袁先生,袁先生……”无人应答她怯怯的呼喊。沈珺移身下床,穿外衣时,手止不住地发抖,这所曾经是家的宅院再不能让她感到安全,她情不自禁地抬高声音:“袁先生,你在哪里?”
“阿珺,到后院来,我在这里!”袁从英的声音隔着屋子传来。
沈珺惊喜地喊:“哦,袁先生,我来了。”她几乎跑着绕过堂屋,却被眼前的情景怔住了。只见沈庭放卧室前的泥地上,横七竖八摊了好几堆书籍,袁从英正搬着一摞书从屋内出来,头也不抬地招呼道:“阿珺,家里还有旧的衣服布单吗?取来裹书。”
沈珺向前紧走几步:“袁先生,你在干什么呀?为什么把地窖里的书都搬出来?”
袁从英放下书,抬手抹了把满额的汗水:“嗯,亏得你家的地窖很隐蔽,家里来了那么多拨贼,居然都没发现。上回大家走得太仓促,这些典籍没来得及取走,我想这次还是一块都带去洛阳吧。”
“哦……”沈珺还是不太明白他的意思,正想追问,袁从英一扭头又钻回地窖:“里面还有最后一样东西,等我取来。”
风再起,地上的书页被吹得哗啦啦翻动。沈珺不知所措地呆站着,直到袁从英又抱出一卷毯子,唰地在她面前的地上摊开,左右端详着问:“这毯子倒蛮漂亮的,看上去挺值钱。阿珺,这是你家的东西吗?我依稀记得上次你说不是?”
沈珺蹲到毯子前,蹙起眉尖没有吭声。
袁从英瞥了她一眼:“阿珺,这毯子恐怕就是那些赌徒要找寻的财物之一吧?”
沈珺茫然点头,又纳闷地自言自语:“奇怪,这毯子真的和何大娘拿回来的一模一样?这是怎么回事呢?”
“嗯?你在嘟囔什么?”袁从英忙着整理满地的典籍,随口吩咐,“阿珺,去找些旧布匹来,把书籍和这毯子都裹起来,既容易搬运也不至于太惹眼……”
沈珺依旧不动,袁从英这才注意到她的异样,温言道:“怎么了,阿珺?”
“袁先生,”沈珺抬起莹润的双眸,“你要把这些书运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