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烛火,狄仁杰不紧不慢地开口了:“从英,阿珺怎么样了?”
袁从英犹豫了一下,方答道:“她还是那样,不吃不喝、不说不动,整个人都好像失了魂。尤其是……她根本不肯理睬我,因此我只好请蒙丹公主陪在她的身边。”
狄仁杰点点头,宽慰道:“从英,你也不要太心急。阿珺突然遭受这么大的变故,一下子肯定难以承受。给她些时间,她会慢慢好起来的。”
袁从英低头不语,许久才哑声道:“时间,她需要多少时间?可我没有那么多时间等了……”他抬起头,烛光映得双眼通红,“大人,我觉得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狄仁杰皱起眉头:“从英,这怎么能怪你呢?”
“当然应该怪我!从一开始就应该怪我!”那样激愤的表情,令袁从英的面目都扭曲变形,只怕是满心积怨再难承担,必须找一个宣泄的出口。
“从一开始……”狄仁杰喃喃重复,竭力克制着追问下去的冲动,踌躇几许,才舍近求远地劝了句,“无端的自责于事无补,我向来是不赞成的。”
“您不知道!”颤抖的话语脱口而出,却不像在自责,而是在责怪对面关切的老人了。
狄仁杰宽容地笑了笑,用最温和的口吻道:“从英,我不知道什么?可以告诉我吗?”透过烛火的光晕,狄仁杰看见他很明显地哆嗦了一下,接着又是比铅还重的沉默和没有尽头的等待,简直比这世上任何酷刑都更折磨人,但狄仁杰反而平静下来,再等一等,他终归是要说的。
袁从英果然开始说了,断断续续,语无伦次:“是我从一开始就没有保护好阿珺,她落在沈庭放、沈槐的手里,过得那么艰苦,都是我的错。还有沈槐,如果不是因为我,他也不会来到您的身边……”他的语气突然变得凌厉,“大人,沈槐究竟对您做了些什么?”
狄仁杰稍等了等,才慈祥地反问:“从英啊,是老夫在问你问题,你怎么又问起我来了?”
“问题?什么问题?您要我说什么……”袁从英喃喃,从未见过的失魂落魄。
狄仁杰悠悠叹息:“从英,既然如此,那就让老夫先回答你的问题吧。”
袁从英猛抬起头,狄仁杰平静地迎向他惊惶的目光:“你不是想知道沈槐对我做了些什么吗?说起来其实很简单,不过是围绕着一个人的阴谋。那个人的名字叫作谢岚。”
袁从英慢慢收回目光,轻声道:“大人,请您……稍等下再说。”狄仁杰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看见他从怀里摸索出一个小银药盒,恍恍惚惚地打开,什么都没拿,又重新合上。
狄仁杰问:“这是什么?”
“是……景晖兄给我的药,这次回来,他又给了我一些……”他朝狄仁杰瞥了一眼,面对虚空苦涩地笑了笑,“大人,您说吧,我没事了。”
是的,必须说了,最后的一点儿犹豫被铺天盖地的心痛击溃,随之而来的,是冰冷的理智。谁说人老多情,老人的心历经磨砺,在必要的时候,也是可以坚硬似铁的。
“谢岚,是老夫的两位故人之子。二十多年前,因牵涉一桩朝野大案,谢家惨遭灭门之灾,谢岚的父母在那次惨剧中先后离世,谢岚也失去了踪迹。许多年来,老夫一直在秘密寻找着他,哦,因是老夫的私事,故而未曾对从英提起过。今年年初,老夫在赶考的举子中发现了一个叫杨霖的人,他的手上有谢岚母亲的遗物。老夫喜出望外,立即将杨霖请入府中,但多方详查之后,老夫失望地发现,他和谢岚没有任何关系,只是被人利用来蒙蔽老夫的。而那个利用杨霖的幕后之人,竟然是沈槐!那么,沈槐为什么要这样做呢?他和谢岚之间有什么联系呢?
“根据种种迹象,老夫做出一个初步的推断:沈槐利用杨霖来迷惑老夫,目的是为了试探老夫对谢岚的态度。也就是说他想知道,老夫对谢岚究竟有多么重视,以及老夫对谢岚到底有多少了解,是否能够准确地判断出谢岚的真实身份。但令老夫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沈槐为什么要试探这些?了解到这些对他有什么好处呢?更耐人寻味的是,他是如何得知谢岚的存在,从哪里得到应该属于谢岚的物品,并且还对老夫与谢岚父母之间的往事十分熟悉呢?
“既然杨霖不过是个可悲的替代品,那么老夫想到的一个最大的可能就是:沈槐便是谢岚本人。而恰恰是老夫在三十多年前与他父母间的一段纠葛,才致使他这么多年来始终耿耿于怀,对老夫多有怨恨。也因此他虽由于你的离开而意外来到老夫身边,却不肯现身相认,反而多番试探,对老夫的态度更是时远时近,似乎一直在情仇爱恨中挣扎,他的这种种表现让老夫既困惑又担忧,既紧张又心痛,于是越发认定沈槐就是谢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