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发灰暗沉的窗玻璃眺望出去,面对的始终是同一座高楼,就像囚徒终年面对着熟悉的铁栅栏,无聊地去揣摩金属的锈迹一样,他也被更无形的东西困住了。
同种味道的烟抽多了就发苦,再尝不出其他味道。尼古丁入肺的感觉很放松,却会让整个舌苔遍布黏腻,喉头徒留干涩痛苦的极乐不外如是。
奚寒按着打火机,清脆的声响跳动在空气里,气流发出微不足道的嘶鸣。
应该再去某宝买一扎,这是他浑身上下最后一个了,真是好焦虑,奚寒望着天色茫然发呆。
以至于林遗冬站在他旁边的时候,后知后觉地慢了一拍才回过神。
“在想什么?”林遗冬轻声问他。
“很多,工作……还有人生。”奚寒露出苦涩的笑容,“会不会觉得我有点太多愁善感了?”
“不会。”林遗冬摇了摇头,“无法控制的想法才是人类鲜活的证明,按部就班、井井有条未免太无趣了。”
奚寒有些意外,“学长,这可真不像你说出来的话。”
林遗冬静静看着他吐出烟雾,无奈地说,“小奚,我在你眼里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啊。”
“嗯……”,奚寒想了想,“大概是那种对任何事情都游刃有余的天才吧,永远可以掌控节奏,稳步实现目标,不会为琐事太过忧虑。”
林遗冬伸手打开窗户,风从那条裂开的缝隙里灌进来。
“我也会自我怀疑。”他将一根烟咬进嘴里,偏头借奚寒的烟头点火,交错的瞬间奚寒望见他的眼睛,其中孕含着深深的情绪,太复杂以至于无法描述,底色却是陌生的疲惫。
林遗冬很少如此直白地袒露自己的心理,“今天和陈晚聊天的时候,我才知道原来底下的员工一直是这样的想法。”
“公司的目标是令每一位员工感受到自身的价值,现在看来好像与初衷背道而驰了。”
奚寒留意到他扶住栏杆的左手,上面浮现起青筋,更显得削瘦。
“我或许并不是一个成功的上司,很多时候我以为只要拽着大家往前走,就能实现共同的目标。远离基层多年,我的眼里渐渐只看得见宏观的指标,满脑子想的是如何缔造重要项目的成功,实现全年多少净收。每一位下属似乎都是这庞大机器中的一环,认真完善运作就好,他们的私人情绪我渐渐不再关心。”
“在这方面,我是个很冷漠的人。”林遗冬自嘲地笑了笑,“自己拼命,便希望别人也拼命;生活中只剩下工作,就指望同事也是如此。”
“成功吗?或许吧。你们见过的冷眼我都见过,恶心的言论也曾像虱子般让我浑身难受,然而不平的往事消磨了,好像就成为不值一提的伤疤。我渐渐成为了自己曾经厌恶的那种人,踩着别人的血肉享受优渥的收入,把年轻人的热情当做不切实际的空想。到今天这份上,与其说还在创作和思考,不如说我只是个满身铜臭的商人。”
他吐出一口烟,面容若隐若现,逐渐变得模糊不清,“其实我也记不清最初时的状态和心情了,收入很少的时候不快乐,却是一场个人的战争。”
“学长……”,奚寒第一次在公司这么叫他,没有同往常一样叫他林总,他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此刻的心情,“其实你也没有那么过分。在其位谋其政,每个人都有很多无奈。”
“你是在偏袒我吗?”林遗冬拍了拍他的背,奚寒凸起的蝴蝶骨硌到了他的手,却让人心底一片柔软。
“我并非是你想象中那样的人,你会不会失望,小奚。”他低低地说。
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你是个工作狂,人生信条就是不断往前跑,天赋出众还这么拼命,半点不给平凡人活路,有时候甚至还有点偏执……和我这种咸鱼一点也不一样。我们就像两颗颠倒的行星,有着完全不同的轨迹,如同天王星冬夏两季的南北半球,很多地方都天差地别。
可我还是爱你啊。
奚寒在心里说。
或许正如你所说,无法控制的想法才是鲜活人生的证明,爱情同样如此。
“我永远不会对你失望。学长。”奚寒顿了顿,坚定地握住他的手。
他无暇顾及会不会被旁人发现,或是芜杂的细枝末节的其他顾虑,“就像大四那个痛苦的夏天,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如果再努力一点,是不是就不会和机会失之交臂?我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遥远,我对自己失望透顶……那时候的放手让我流了很多眼泪,可也意味着,你不用再费力拽着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