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雨_作者:余酲(87)

2021-06-13 余酲 年上 he

  一切尘埃落定,傅宣燎才萌生出些类似不忍的念头。

  回去的路上,蒋蓉来消息说时还没回去,傅宣燎又给他打了几个电话,均未被接听。

  内心的不安逐渐扩散,等红灯的间隙傅宣燎又翻了一遍手机通讯录,长长一串人名,一个与时相关的都没有。

  从前都是时缠着他,电话一通接一通不厌其烦地打来,他心情好才接一下。眼下情况反转,除却不适应,傅宣燎只惊讶于近五年的相处,他对时的了解竟然这么少。

  少到连时可能去哪里都不知道。

  茫然了一阵,猛然想起时有个叫江雪的经纪人兼好友,傅宣燎赶忙拨通了高乐成的电话。

  周末的这个点,高乐成一般在鬼混,电话也是随打随接,听筒里传来的背景音往往是靡靡的爵士乐。

  这次不知怎么的,打了两遍才被接通,背景音也安静得诡异,以至高乐成的说话声格外刺耳。

  “老傅,我刚要给你打电话。”他喘气微急,脚步声清晰,似在平滑的路面上疾走,“来市三院一趟吧,我和江雪刚到,你家……时二少的情况不太好。”

  时不知道自己睡着了还是醒着,或者已经死了。

  眼前是一条蜿蜒悠长的路,零星灯火亮在远处,指引着前进的方向。

  倦意在摇晃中愈渐浓郁,时听见有人喊他:“醒醒,别睡,马上就到了。”

  他甩甩脑袋打起精神,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身处一片荒山之中,夜风寂静,耳畔唯有树枝与叶片招摆摩擦的哗哗声响。

  而背着他的人,身量不过少年模样,背负着另一名少年的体重走崎岖山路何其不易,累得呵气成白,倒是中和了些低气温的寒冷。

  用手电筒光照了照自己的手,时通过掌心的寸余划伤确认这是自己回到了十三岁的冬天。刚升上初一的他参加学校举办的一场冬令营,自由活动时候不慎跑远,在深山里迷了路。

  背着他的人显然也好奇他为什么跑到这里,粗喘之余不忘打听:“你是怎么跑到这里来的?老师不是叫人通知大家集合了吗?”

  时听见十三岁的自己回答:“没有人通知我。”

  背着他的少年沉默了一会儿,见怪不怪地说:“那帮人幼稚又无聊,就会恃强凌弱欺负新来的。”

  他绕开了时被排挤的主要原因,刻意忽略了“私生子”“野种”“妓女生的”之类不堪入耳的流言蜚语,只教时该如何自保:“平时离他们远一点,他们说的那些话,也别往心里去。”

  说的是自由活动之前,时在餐厅被一伙儿高年级的挤兑,急不择途地躲,不小心把饭盆打翻在身上的事。对此时既觉得丢脸,又很难过,可他不善表达,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他,我已经往心里去了。

  “晚餐时间我没在,后来才听说这事。”背着他的男孩自顾自说着,“等回头有机会,我帮你把饭盆扣他们脑袋上。”

  时先是愣住,而后弯起唇角,在寒风中露出一抹浅笑。

  他问:“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只是我刚好找到你。”背着他的人反问道,“要是换作别人,你也会觉得他好吗?”

  时摇摇头,心想,你可不止这些好。

  在无人知道的地方,你是颗太阳,将前路照亮的同时,为孤寒的生命燃起一束暖光。难怪啊,叫人挖空心思也要留,费尽力气也要抢。

  可惜再漫长的路总有尽头,海市蜃楼再美也不过一场假象。

  前方人声鼎沸,灯火通明,属于两个人的世界走到边缘。

  时从他背上跳下来,深吸一口气:“你走吧。”

  背了他一路的少年转过身来,略显单薄的肩膀之上,是一张深刻在时脑海里的面孔。

  这张脸五官优越,摆出任何表情都足以令时痴迷。

  有时候没有表情,有时候眉宇间隐现怒气,更多的时候是笑,或傲慢,或轻佻,后来只剩自嘲讥讽与无甚感情的冷笑。

  他们原本有不输旁人的美好开始,最后弄成那样,谁错得更离谱已然不再重要。

  “你走吧。”时说,“我放过你了。”

  回到你该去的地方。

  面前的少年似有不解,站在原地不动:“那你呢?”

  时回头望,来时的路黑暗阒静,没有一点亮光。

  他却不再畏惧,眨了下眼睛,将黑暗看得更分明。

  孤舟应当回到海里去。

  “我也回到我该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