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在抬头的瞬间,他看清楚了——
盐神的手背上,攒动着许多密密麻麻的血点,很快一股股涌向了指尖,以他昏花的老眼,只能看见一片腥臭的红光。
好重的土腥气!
那是什么东西?
罗老伯不知哪来的力气,合身扑在门上,拿胳膊,拿掌根,拼命去推拿条门闩,偏偏就在这时候,他透过砰砰直跳的门缝,看到了更为恐怖的一幕。
说到这一段时,罗老伯不知是酒醉还是疯魔,根本吐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陆白珩是削尖了耳朵,才从他齿缝里听出阴沉沉的两个字。
有鬼!
接下来就都是些胡话了,什么“女鬼”“指甲在抓门”“披头散发”“青面獠牙”,陆白珩是一概不信的,但罗老伯在这四面合围的恐惧之中,根本无处脱逃,只能拖着一条残腿缩在墙角,眼看肝胆都要被震破了,索性一口口闷起酒来。酒是好东西,待到破晓的时候,他才凭着一肚子的酒气,逃出了盐神庙。
陆白珩当年在巴山,也曾在鬼神面前丢过丑,不知遭了大哥多少冷眼。如今乍然听得这么一个故事,同病相怜之余,不免记在心里,只待添油加醋之后,吓一吓梅洲君。
但这个念头只持续了短短一段时间。他很快就意识到,这个故事,是真的。
罗老伯醒酒之后,突然闭嘴如蚌,撑着方凳一步一挪,往盐神庙边走。陆白珩看得心焦,索性送佛送到西,提起这小老儿往回走。
只是修屋顶的这时候已经开工了,不肯让生人入内,罗老伯亦不知好歹地瞪了他一眼,自顾自钻进了庙门里,把两扇门摔得如耳光一般。
陆白珩却并没有发怒。
他的怀里多了一样东西,是罗老伯从袖管里头,偷偷塞给他的。
那是一块染血的粗布,残破得不成样子。
罗老伯说的是真话。所谓避讳,便是将故事里的人隐去,只剩下欲盖弥彰的鬼。但这十万八千只滴血的鬼手,也捂不住他要说的话。
偏偏机缘巧合之下,陆白珩就是那个能听懂的人。
昨天夜里,他曾追踪过那几个盐质测试员,那一场有关包袱的争执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细想起来,剩下两个人,就在入夜后消失在盐神庙附近。
他们做了什么?
陆白珩能想通的关节,梅洲君自然不会想不到。即便如此,在看到粗布的瞬间,他的瞳孔依旧有一瞬间的紧缩。
这是一块斜纹粗布,和芳甸织出来的如出一辙,这种式样当地的纺织女工人人都会,无甚特别。
但在粗布的边缘,残留着绣线的痕迹,哪怕被血水浸透了,依旧看得出针脚细密紧凑,隐约是鸳鸯的轮廓,颇有一番女儿家的巧思。
这块粗布的主人,应当是个相当心灵手巧的女孩子。
梅洲君心念电转,将芳甸那些熟识的女工飞快摸排了一遍,心中立刻浮现出了一个名字。
如果他没有猜错,这盐神庙中,确实隐藏着一个可怖的秘密。
“今晚,”梅洲君道,“陆小老板,有时间么?”
陆白珩正盯着他出神,被他问得一惊,警觉道:“做什么?”
“撞鬼。”
第123章
翻修屋顶的劳工守着不成文的规矩,在天黑前散去了。
这盐神庙从前是野庙,并无重重院落殿宇,屋檐下便是灰蒙蒙的木制椽梁与石碑,两扇庙门紧闭,仿佛一口黑洞洞的神龛,从更深处透出偏红的灯火。
梅洲君轻轻一推庙门,便向着陆白珩摇了摇头。
门从里头闩上了,一心一意抵御着庙外的黑夜。梅洲君短暂地窥见了罗老伯的想法,看来,比起庙里的鬼神,他更畏惧庙外的东西,甚至连门缝都用湿布死死堵住了。
湿布?
梅洲君心思一动,陆白珩已经先他一步,拿短刀捣进门缝里,裹着湿布,挑出来一角。
他行事无所顾忌,仗着手脚轻便,竟然要顺势去挑开门闩。梅洲君往他手背上用力一按,这才定住了他的动作。
“够了。”梅洲君轻声道,捻起一点儿布边,凑近门缝细看起来。
褪色的红布,隐约可见香灰烫出来的孔洞,是供桌上的围布?罗老伯竟然把供桌上的围布一条条撕碎了,塞进了门缝里?
梅洲君心中起疑,正要展开红布细看,却瞥见了一点儿漆黑的痕迹。从折痕判断,应该是从门缝内侧沾染来的,像是什么东西燃烧后的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