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中月_作者:funny2333(277)

2021-09-06 funny2333

  但凡有人看见少督军如今的脸色,便会从背后涌起一股深不见底的寒意。两枚眼珠在眼睑下突突直跳,那一点稀薄的睡意显然是行将失效的符箓,无论如何镇不住其下呼啸的戾气与不甘了。

  梅洲君立时听出了这痴人所说的梦话。

  ——不,许,走!

  好大的威风。这凶兽虽倒伏于地,爪牙却时时惊颤,仿佛随时要挣起来咬断他的咽喉。

  梅洲君盯了他片刻,忽而冷笑一声,将那手指一根根从手腕上撕了下来。

  “陆雪衾,你连梦都做不成么?”他轻声道,目光一动,落在了那两条铁链上。

  他方才从陆雪衾身上搜得了钥匙,只是双腕麻痹,在挣脱时不可避免地又添新伤,那镣铐上泛着令人作呕的血腥气,用来锁住陆雪衾再合适不过。

  梅洲君对他周身关节烂熟于心,也知道他通身的本事,自然不会托大,将人连腕带肘结结实实捆了数匝,这才起身朝门边走去。

  地上还横着一个。

  陆白珩不等他收拾,自顾自倒在海月窗下,眉毛紧皱,脸上泛着无边的困惑。

  梅洲君瞥他一眼,错身之时,将钥匙丢在他身上。

  陆白珩身上那点儿药性,纯是自讨苦吃,不久之后便能转醒。抓着这么个烫手山芋,这家伙跑也不是,留亦不敢,天人交战中,恐怕也无暇再来寻他的麻烦。

  ——至于能不能从陆雪衾盛怒之下逃脱,就看他的造化了。

  门开之后,梅洲君再没有回头。

  月深而远,这无边的空明支撑着他,一步步向外行去。只是寒风一吹,广寒彻骨的药性又开始反扑,冷热交织,仿佛身在乱潮之中。

  陆雪衾言出必行,他无处可去,已在生死簿上除名。一旦贸然露面,陆雪衾的障眼法失效,必将引动陆氏旧部与日本人的双重追杀,甚至祸及亲眷。

  酒醉后的昏沉亢进,连日被囚的怨怒,锦囊绽裂时的悲恨交加,前无出路,后有追兵,不得与亲故相见,自此无颜告慰于母亲灵前......若非他仍留有最后一点自制力,恐怕刚刚便已提枪了结这段孽缘了。

  为什么没动手?

  陆雪衾从他口中夺药之时,他心中涌现的并非复仇的快意,而是一片兴致索然的空茫。

  何其疯魔!

  他亦不可避免地为这种执念而惊诧,唯有敬而远之,但凡......有任何动摇,过往种种流血挣扎,岂不成了天大的笑话?

  这一瞬间的动容竟如针刺一般,梅洲君骤然惊醒,踉跄一步,整个人撞在了院墙上。

  这一声闷响显然惊动了什么,有个苍老的声音从门房里叫道:“什么人?”

  梅洲君认得这个声音,是偏门门房老金,专司收发信件,替主人家送报纸。他过去就给梅家当过差,有些情分,是以虽老眼昏花,仍守着个闲差未曾卸职。

  这么个老头子,打发起来轻而易举。他侧退进墙根阴影里,撮唇学了几声鼠叫。

  门里果然有了趿拉鞋底的动静。不多时,房门吱嘎一声开了,从中探出一支黑黢黢的烧火棍,在黑暗中胡乱打划了几下,烫出几缕发烫的青烟。

  “去,去,去!又闹耗子!”

  门开的瞬间,墙根便被火光熏得通红了。梅洲君一眼便瞧见了靠墙处的铜盆,里头烧得毕剥作响,不时飞旋出几张烧穿了的残纸,似乎是刚引着了火。

  这一点火光被淹没在浩渺的夜色中,原本是微不足道的,梅洲君胸腔中深不见底的寒气却为之一退,脑中忽而掠过一道灵光。

  是了,取暖!

  更深露重,他仅仅走了这一段路,手脚便被寒气侵袭,药性眼看就要压制不住了,不知还能走出多远。若能以纸引火,吞入口中......旁人畏之不及的,对于他而言却是一味灵药。

  金老伯赶了一阵耗子,似乎是受不住外头深重的寒气,又缩回去将房门带上了。那一阵急遽变化的气流果然又冲出了几张残纸!

  梅洲君拣了张大的,伸手接住了,上头的火乌得飞快,他刚吹去边缘处的焦黑,引着一点小火缘纸而行,目光便定住了。

  只见残纸上赫然印着几行铅字。

  ——号外!

  无名尸首堆垒浅滩,连氏商船触礁惨案!

  是近日的报纸!

  梅洲君心中猛然打了个突,眼前的铅字如虫豸一般扭动,他仿佛有一瞬间失去了认字的能力,从头到尾看了三遍,那字都从眼里虚虚实实滤过去了,无论如何凑不成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