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中月_作者:funny2333(310)

2021-09-06 funny2333

  孩子仿佛已懂了什么,含着泪轻轻点了一点头,却忍不住道:“梅老师,要等到什么时候呀?”

  “快了,快了,不要荒废了功课!”芳甸道,目送那道小小的身影在暮色中离去,迟迟没有起身。

  自宋道海下令搜捕流寇以来,街上到处是布防盘问的士兵。大雨刚过,日本人的传单曾如雪花一般洒下来,铺出雪亮的前路,如今皆狼藉陷在泥水里,层层累累,仿佛无数即将踏上这片土地的黑色脚印。

  “芳甸小姐!”申鹭道,急急钻进了学堂,怀里还插着一束报纸,"陈静堂已经取得了虎符刀,宋道海和国民政府拧成了一条心,报社又遭遇一回盘查,文声公虽已接手,却也颇为艰难——芳甸小姐,晋北往后会更乱,你若还有地方可去,我就设法给你弄车票来,不能再耽搁了!"

  "谢谢你,走就不必了。"芳甸道,起身抓过苕帚,将墙边的碎罐收拾了。

  申鹭道:“芳甸小姐,鸡贩呢?”

  芳甸被送到学堂安置之后,这附近常有鸡贩走动,既是护卫,也是监视,来来往往皆是生面孔,只是身上的血腥气较常人更重。

  申鹭对此心知肚明,这必然是那位督军的安排。只是他这次来时,那些游走的鸡贩却不见了。

  那一位自身难保,晋北山雨欲来!

  “我路过酒坊的时候,里头是空的,没了鸡贩看管,你爹恐怕已跑出去了,你们一家……芳甸小姐!”

  芳甸抬起头来,眼中已闪闪地含了泪。

  申鹭想到她一家不和,正懊悔说错了话,却听她一字一顿道:“他还活着,还没回来。”

  “谁?”申鹭记起什么,小心翼翼道,“你大哥么?”

  芳甸不说话,只是用力抓过他的手臂,将上头嵌的砂石挑去了,又舀了一碗最烈的酒。

  酒坛边,她插在陶瓶里的一束鹅黄色野花,亦坠在地上,花瓣散了满地。

  ——这几支花留在一边,精神疲乏时,也能赏心悦目。

  ——你做得很好。

  ——芳甸,人世间的事情,总是很凄凉的。

  ——只是有的事情,岂能没有代价?

  翅果菊的花期已经过了,晋北寻不到同样的花,大哥死在报纸的一角。

  只是……只是……

  落英纷飞,终有重聚之时!

  申鹭不知她眼中何以有这样沉重的期冀,只觉那纤细五指间似有血脉连心的痛楚。

  “芳甸!”

  “那你呢?”芳甸道。

  申鹭忽而静默片刻,却并不惊异她竟会看穿。

  “我?我要再去一回东北,宋大帅还要与日本人言和,我要沿途拍更多的相片,撰写更多的报道,将是非黑白刊印在晋北的报纸上!”

  烈酒浇在伤处,洗濯一切尘灰,淌下最清冽的血泉。

  芳甸道:“那这就是壮行的酒。”

  “壮行?”

  “替谁壮行?这里有贩夫走卒,有刀口舔血多年,好不容易有了安身处的苦命人,也有乳臭未干的小孩儿,戏已唱完了,该散的也散尽了,你杨老板要为谁壮行?”

  杨七郎点头道:“是这个道理。奉秋,去把衣箱打开,取一身开氅来,给你樊师哥。”

  樊哙一怔:“杨师哥,你这是什么意思?”

  杨七郎温声道:“樊师弟,少班主从前提起过,唯愿我们能平安喜乐。如今你已决心留在晋北做屠户,也有了知心的女子,是最好不过的。将军卸甲,这一身开氅我替少班主赠与你,作为我们昔日情分的留念。”

  奉秋捧着开氅回来,道:“樊师哥,什么时候怕冷了,就披上,我们大家伙儿始终在一处!”

  众人皆已换上了常服,在晋北各处各寻了行当,下了戏台,便再淋不着血雨,也不再做夜半惊醒的梦。唯有奉秋鼻尖上还勾了一方雪白的蝙蝠,谁也不敢看他。

  看见了,便会想起时迁。

  奉秋身量不足,开氅的水袖拖曳在地上,樊哙一把抓在手里,又慢慢将整件衣裳拥入怀中。

  他正欲拱手拜下,杨七郎却抢先一步,向众人深深一拜。

  “这一回,是我违背了少班主的意思,令大家伙儿冒险齐聚于此,既为饯别,也为壮行,”杨七郎道,“我的族叔,杨行韫将军寻见我,晋北战事将近,要做好宋道海割地求和的打算,依托晋北地势,各处阻击,是少不了的。我已决意从军,只是军队如今最缺的,便是见过血的兵,不论成败,皆需血肉来填,我实在不忍向诸位说出口,却又不得不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