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中月_作者:funny2333(313)

2021-09-06 funny2333

  有人骨子里就安了秤杆,所谓筹码,是他一生玩惯了的。

  只是……

  暮色沉沉,迎面扑来的皆是黄沙,到处是搜捕盘问的士兵,晋北仿佛一夕之间改换天地,说不尽的酷烈萧条。

  “新来的消息,继续搜查梅府!梅家曾经窝藏匪首,附近凡有行踪鬼祟者,一并逮捕!”

  “城中梅氏一系,皆需从严审问!尤其是这几个,照着相片去查。”

  “是!”

  尘沙照面一吹,他便从骨头缝里泄冷气,整个人像是被一指头戳穿了的灯笼纸,一阵阵矮下去了。

  哪里还有什么心气?日薄西山,天地血红,何况这一支灭了的短烛?

  “钳去风筝线,钳断鹞鹰尾,相思随风去,送侬向天飞——”

  哪来的歌声?

  “悠悠去,漫漫飞,燕草不复绿,春风不再归。”

  这声音颇为脆嫩,拖着烂漫的尾音,梅老爷刚一恍惚,没想起在哪里听见过,便见一个孩子的身影奔入窄巷中。

  “爹——”

  窄巷尽头,坐着一个中年男子,竹担垮在地上,上头插了几只发黄的纸鸢,不知多少年的陈货了。

  这样的暴雨天卖纸鸢,是十足的赔本买卖,男子面上满是尘沙,果然颇有愁容。只是孩子眼中清亮,并不知道父亲贫微,乳燕般奔向了他。

  “爹——刚刚地动,学堂近日又上不得学了,街上到处在抓人,”孩子道,“老师教了新的童谣,她只教了一遍,我便会唱啦,可我还想听,几时才能上学呀?”

  男子接住他,孩子便仰脸笑笑,席地而坐,从怀中取出几个干饼来。

  “是老师给的——爹爹,风筝今天飞上天了么?”

  “今天下了好久的大雨,刚刚飞上去了。”

  “娘亲看见了么?”

  男子笑道:“看见了。”

  “那她怎么还不回来?”孩子伸长脖子去看父亲怀中那一只风筝,道,“爹爹,你画得一点儿也不像!我们老师会画画,你告诉她,娘亲的样子,也许她就有,就有相片啦。”

  纸鸢上用炭笔粗劣地描绘着一幅女子的侧脸,一只手慢慢抹去了上头沾染的黄沙。

  “你的娘亲?她有长长的头发,带着槐花蜜的香气,爹做了许多风筝换来的香膏,她很喜欢。她的眼珠很黑,看着你笑的时候,发怒的时候,嫁给我的时候,像——像画上的纸鸢,掉进了院子里。”

  孩子沮丧道:“我都记不清啦。我只记得她抱着我。爹爹,我什么时候能再见到她?”

  “等你长大了,”男子道,“她就会回来。”

  “风筝怎么卖?”

  谈话突然被打断,男子一愣,只见一只脏污的手,直直指着他怀里。

  “这一只不卖,其余皆是贱卖,只要……”

  “只要这一只,什么价钱?你做生意的,就是奇货可居,也能开出个价来。”

  男子倒没有发怒,道:“老伯,也没有强买强卖的道理,均儿,你掰半个饼给这位老伯,再取些水,他喘气这样急,应当是饿着了。”

  “你当我是乞丐?好哇,我是……我是身无分文,可我还有这个,以它来换,天大的便宜,趁我还没有反悔!”

  那一只手再次伸出来时,攥着一团皱巴巴的票据。像是被馊酒糟浸了许久,上头那些花花绿绿的字皆泛着浊臭,早已看不清了。

  竹筒漏了。

  “这东西价值连城,什么是造化,什么是境遇,仅仅向你换风筝罢了!”

  “这也不换么?凭什么?你再仔细看看!”

  “为什么换不得?”

  男子不再与疯人纠缠,挑着担子直起身来,只是将纸鸢仔细护在怀里。孩子将干饼远远抛给这乞丐,缩在父亲臂膀之下。

  那对父子的背影消失在日落深处,窄巷中再度飘来稚嫩的歌声。

  “金不换——银不换——”

  “名不换——利不换——”

  “断线风筝怎能回?歇在我家屋檐上。”

  “我问风筝为甚么,情真真,意切切!”

  歌声如风筝断线,士兵冷硬的步伐声再度合围。

  “……我听到了数不清的声音。”

  “声音?”俞崇侧耳片刻,方才重新落座,“这宋府可够安静的,我听说宋道海从前最爱听戏,这一回可是吓怕了。”

  陈静堂凝视着窗外的夜色,回过头来,道:“应当是听错了。”

  “人已经部署出去了,这一趟若能有所收获,我亦要拜谢陈副局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