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你不当心,叫你不当心!”
“李把头,都是一条贱命,辛辛苦苦讨个生活,犯不着动这么大火气。”
“赵四撞的人,你睁着眼睛充作不见,屁股未免太歪了吧?”
“我是为了几个盐钱?这水路上来来回回的大人物多了去了,他今个儿敢摔东家的盐,明儿就敢丢自个儿的脑袋!你说说,你有几个脑袋能砸进水里?”
那小工被他提在手里,胸肋骨成排鼓缩,眼珠子里都在往外喷火。码头工大多脾气急躁,又是结伙营生,拉帮结派的风气由来已久,李本忠也没打算结仇,眼看有几个盐工面色不善,话锋就转了向了。
那小工一咬牙关,从齿缝里喷出一股咄咄的热气。
就在这时,远处的河堤上扫过来一大片灰土,伴随着筒形警报器的怪叫。
一串巡逻车螃蟹似的抢上滩了,每辆车上都直挺挺地立着七八个巡警,荷枪实弹,又有几辆摩托车从旁开道,所过之处,砂石飞溅。
一伙码头工都吓了一跳,急忙围过来,只见巡逻车一路呼啸过来,在码头边抛下了五六个,其余照旧往远处去了。
李本忠这才把小工撇开,转头迎上去,堆笑道:“几位长官,这是......”
那几个巡警对视一眼,知道这些码头工派系势力颇盛,多半有青帮的背景,和委员长沾亲带故,倒也没太为难他。
为首的客气道:“城里戒严了,我们几个奉命来把守,还得来拜一拜诸位的码头,以便接下来行事!”
“这哪敢当啊,有什么事情,几位长官尽管吩咐,”李本忠在汗巾上擦了擦两只手,压低声音道,“城里怎么突然就戒严了?”
巡警含混道:“近日有奸徒乘机煽乱,影响治安,上头下令要彻查一遍,对了,你们码头上做工的都是熟面孔?”
“这您可问对人了,这些码头工都是我们同乡会的,由熟人引荐,绝不可能掺假,要是有鬼鬼祟祟的生人,我们一准上报给几位长官。”
“不错,”巡警道,“来往船只也有劳诸位盯紧了,只要发现线索,立刻报告我们,上头重重有赏!”
“明白,明白!”
李本忠连连点头称是,一面忍不住拿两只眼睛瞟远去的那几辆巡逻车。
这码头附近就有几家盐号的库房,场地空旷,另有不少柴火、煤炭、棉纱一类的厂子,来往运送异常繁忙,再往南去隔过一大片荒地,就能隐约望见商业街的后铺,宝丰社、云清社、乐徽园等一众戏院坐落其中,平日里往来的三教九流,数不胜数,怪不得要出动这么多巡警。
这地方的道路他早就烂熟于心,这时下意识地跟着警报器在心里盘算了一番,两眼追着火烧云望去——
依旧是十里赤霞天,只是南边云翳上掺了团混沌的黑气,丝丝缕缕勾连在地面上。
又要下雨了?
李本忠揉了揉眼睛,这才看清楚了,那分明就是黑烟!从地面上涌起的黑烟,把天都熏黑了一角。
着火了!
哪怕隔了这么远,看不见明火,单看这黑烟的势头,也能想见火势之猛烈,一时半会恐怕还扑不住。
李本忠一拍大腿,叫道:“着火啦!”
他这一嗓子出去,哗啦啦就网过来一群人,都伸长了脖子去看。
“哪儿?哪着火了?我怎么连个火星子都没瞅见?”
“这么大股黑烟,你眼睛瞎啊!”
“什么地方?我瞧瞧,南边......这得挨着商铺了吧?”
“还不到呢,偏西,应该是荒地,这地就一家,是......是宝丰社!”
“宝丰社着火了?”
“不成,这风势邪乎,一会儿可别滚到棉纱厂来了。”
“呸,这不是有荒地挡着么?不过倒也是奇了,这火还真会挑时候,雨才刚停,它就借着风势撵上来了。”
“不好说,这一带都是些棉纱厂煤炭厂,要真着过来了……李把头,你赶紧算算,这雨什么时候会下起来?”
李本忠喝道:“还不快干活?雨?你们还指盼着雨来?我告诉你们,这火烧不掉你们几根汗毛,背上的盐要是湿了,我可得逮着你们投江!哎呦!”
他话音未落,就被一辆推车给撞了个正着。
这是装煤炭的斗车,颇为深邃,里头黑压压的都是煤渣,分量实在不轻,推车的码头工已经使劲了浑身解数,眼角都被汗糊住了,只是苦于腾不出手擦拭,偏偏和他来了个狭路相逢,差点把斗车脱手甩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