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忍不住抬头,想看看是不是天上被撕开了一道口子,闪电就从那道口子里掉出来,把江怀生家的院子里照得很亮。
不远处的泳池漾着迷人的蓝色,和妈妈的眼睛那么像。
我着了迷似的走过去,蹲在泳池边用手去触碰那些蓝色,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我的泪水砸在水面上迸出一朵朵水花。
“妈妈,海城一点都不好,我好想回家。”
*
一周前在电视上看到江怀生那天晚上,我没有被我妈撵回家写作业而是和她一起并排躺在病床上。
黑暗中她抚着我的头发说以后长大了要常常回来看外公外婆。
我问她我要去哪里?
我妈说海城。她说妈妈一辈子都没有去过,你替我去看一看好不好。
外婆是中国南方人,嫁给了俄罗斯的外公,然后就定居在同里这个遥远的边界地区。
我妈应该是最漂亮的混血儿,遗传了外公的蓝色眼睛,像贝加尔湖一样清澈明亮,也遗传了外婆的芙蓉面杨柳眉,还有一头东方绸缎一般的黑发。
外婆说十里八乡的小伙子都要把我们家的木门坎儿给踏破了。
如果没有遇到江怀生,她应该仍然是这座边陲小城里最美丽的姑娘,骑着外公的摩托车,带我穿越路旁高耸的白桦树到湖边钓鱼,我们俩的笑声能惊起一路的山麻雀。等天将黑时在湖边燃起火把,把今天的收获统统烤掉。
当然,没有遇到江怀生也就没有我了。
九年前江怀生的公司想要发展出口贸易,一群人到边境来实地考察,他就这么遇到了我妈,谎称自己单身,考察期三个月追了我妈两个月零二十九天,最后一天春风一度,临走前指天誓日地让我妈等他回来。
然后就有了我。
就像我外婆听的戏本里唱的一样:你上京一去无音讯,我盼你日夜倚柴门。
我妈不顾外公外婆的反对,在十二月底大雪纷飞的晚上生下了我。
后来听外婆说那天诊所里的木门被粗粝的北风吹开了三次,她抬了三次头想看是不是江怀生回来了,结果只有寒风灌满整间屋子,她也落下了病根。
早上我照旧被外公带去医院陪妈妈,电视里那个“我爸”突然出现在病房门口。
我妈一早就支开了外公外婆,她把我叫到病床前,望着我和她一模一样的蓝色眼睛,抚摸我和她如出一辙的黑发,亲我的脸颊,含着泪又问一遍:“替妈妈去海城看看好不好?”
再然后不顾我声嘶力竭的哭喊,把我交到江怀生手里。
海城一点也不好。
漫天雷声里我听见自己说:“妈妈,我好想你啊。”然后轰隆一声砸进泳池里。
终于安静下来,雷声和雨声还有争吵声都听不到,只有我在水里沉闷的咳嗽声和吞咽池水的声音。
我使劲儿睁开眼,想最后看一看妈妈的眼睛,眼前却是一片漆黑,连闪电也没有了。
混沌之间,有人来拉我的手,和池水一样冰凉。
## 06
那晚的最后,风雨好像都停了。
救护车呼啸而来,刺耳的鸣笛声划破混沌给了我一瞬的清醒,但我睁开眼睛眼前还是一片昏暗,什么也看不清。
手像是以前堆完雪人一样僵住了,我用尽力气把四个手指弯曲,搭在拉住我的那只手上。
我在医院昏迷了两天,醒来时看到床边的桌子上放着一只窄腰宽口的玻璃花瓶,和江怀生家里餐桌上被打碎的那个一样,里面有几支蔫蔫儿的淡黄色康乃馨。
病房的门突然被推开,我连忙扭头去看却是一个陌生的阿姨。她拎着保温桶,穿一件水红色的外套,看起来很和蔼。
看到我坐着马上跑过来,“哎哟,小宝贝儿你醒啦?”
小宝贝儿是在叫我吗?我这么想着情不自禁地问了出来。
“不是你是谁呀,江先生让我来照顾你的。”
江先生应该就是江怀生,我说我不用照顾,我叫江晚。
“这孩子,都昏迷两天了怎么不用照顾?那我叫你小晚吧。”她说着伸出食指点了一下我的脑门儿。
我说谢谢阿姨。
“你叫我徐妈就行了,什么谢不谢的。”她又笑了起来,眼角弯弯的。
保温桶一打开香味瞬间溢满病房,我拒绝了她喂我的提议,自己端着碗小口小口地喝。
其实我一点胃口也没有,但是她太热情了,还叫我“小晚”,我没办法再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