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一级艺术狂徒_作者:言朝暮(153)

  他只想等着演奏结束,带走这段录像。

  去认真听一听,他没能了解过的事情。

  “叮!”

  清脆的编钟响声,好似一种信号,让古琴与二胡变得激昂。

  钟应不再持续地敲击钟体,而是静静站在编钟旁边,等待着琴弦掀起狂风骤雨,等待着二胡发出嘶鸣咆哮!

  刚才如沐春风的演奏,忽然变换了一种与之相反的旋律。

  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贺缘声,被惊得骤然转头,直愣愣的看向舞台,盯着这群疯狂的演奏者。

  樊成云的手指,于七弦之上,抚出悬崖绝壁,万丈深渊。

  而方兰长弓顿勾于银弦,宛如飞禽走兽,轻盈越过绝壁,居高临下的呼喝。

  他们演奏的旋律,毫无疑问的摄住了礼堂老人的全部身心。

  可这乐曲激昂高亢,却谁也挡不住,钟应抬眸举槌,毅然敲下的声响。

  叮!

  叮叮!

  咚!

  简洁有力的钟声,胜过了古琴万千弦动和二胡缕缕白丝。

  仿佛有人立于悬崖峭壁,面对劈头盖脸袭来的暴雨,面对露出锋利獠牙的猛兽,作出了掷地有声的回答。

  贺缘声没法忽略编钟。

  哪怕古琴与二胡编织出了心弦颤抖的危机,他也能准确的抓住编钟传递的坚定。

  那一声声的坚定,犹如矗立于山巅悬崖的可靠脊梁,令他恍恍惚惚的想起了年轻时候的冯元庆。

  “Mi、Sol、La。”

  “角、徵、羽。”

  遗落在记忆里的音乐,曾在残缺的希声上反复敲响。

  年轻而高大的冯元庆,拿着钟槌,每敲下一个音,都会模仿出下一个音的调子。

  断断续续、时响时哼的曲调,伴随着冯元庆对他的教导。

  师父说,这首乐曲劝告着远在他乡的游子,秉承高洁的志向。

  师父说,无论遭遇什么苦难,面对怎样的狂风骤雨,都要做一个顶天立地的人,无愧于心。

  钟应敲响的编钟,发出独特清脆的钟响,和冯元庆亲手敲动编钟的记忆,逐渐重叠。

  贺缘声坐在那里,听着舞台上的演奏,想的却是冯元庆的教诲。

  他几乎就要在震耳的音乐里问出声——

  “这是什么曲子?”

  他的回忆却率先回答道——

  “《猛虎行》。”

  钟应在古琴二胡合奏之中,泠泠敲响的,是《猛虎行》的旋律。

  更是冯元庆教导贺缘声,不能屈服于强权艰险,不能妥协于旁门左道,一定要秉承信念的声音。

  贺缘声忘记了。

  他忘记了师父秉承的信念,他只记住了仇恨,恨那天道不公,伤害了他最珍视的人。

  贺缘声孤零零的坐在礼堂,他的情绪随着乐曲变得恍惚茫然。

  他对遥远的东方大地,充斥着怨怼。

  可是他为之鸣不平的人,却叫他:“向前走,去看光。”

  即使,那个人早已见不到光明。

  音乐扰乱了他的心神,编钟清晰的调子,在一片纷乱杂芜之中,缓缓改变了演奏的方式。

  它从一声一顿的旋律,逐渐连续成一段长音。

  又悠悠闲闲的降低了音调,难以辨明。

  很快,古琴与二胡合奏的乐曲,恢复了最初的温柔和煦。

  好像一个人,走出了猛虎低哮的山林,度过了艰难困苦的黑暗,视线重新开阔,见到了大地回春的美景。

  贺缘声茫然的情绪得到了缓和。

  他能听到蓝天,听到白云,听到润物无声的春雨,一滴一滴地滋润路边的野草。

  钟声轻柔震颤的钟声,不再是清晰的回响。

  坚硬的青铜乐器,荡起难以想象的柔和,宛如一阵千年前的微风,拂过一片草原,在无情又缱绻的沙沙风声之中,卷起了更为弱小的生命。

  贺缘声的视线,不由自主的去寻找钟应的动作。

  因为,除了动作,他无法确定这套编钟还在演奏。

  钟槌轻轻掠过青铜钟体,将它的响动,藏在了如沐春风的古琴弦里,隐匿在了湖水波荡的二胡弦中。

  贺缘声必须很努力,用眼睛去凝视,才能感受到若隐若现的旋律,才能找出比风声还要轻微的声音。

  它细细碎碎,仿若细细碎碎的绒毛……

  不,更像是比摩擦绒毛更轻的动作,才能发出的声音。

  在贺缘声的心中,编钟就该气势恢宏、震慑四方。

  但钟应的演奏,偏偏在春风细雨之中,让他听到了青铜乐器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