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一级艺术狂徒_作者:言朝暮(154)

  他好像看到了无数拥有绒毛的小动物,经历了长久苦难的寒冬,从冬眠中苏醒。

  它们招摇着自己引以为傲的皮毛,在古琴铮铮弦乐中舒展四肢,又在二胡连续快弓里拔足狂奔。

  柔软绒毛刮过路边浑身倒钩的苍耳,沾染上了许许多多粗糙的种子,让坚硬外壳保护的脆弱生命,得以去往想去的土壤。

  足蹄间沓出的微微清风,又吹散了湖泊旁颤颤巍巍撑起绒球的蒲公英,让白皙胜雪的冠毛,飘向很远很远的前方。

  贺缘声止不住脑海里的想象。

  动物们途径苍耳、蒲公英,似乎见到了更多更奇特的植物。

  它们都无声无息的散播着种子,就像在无声无息的传递着希望。

  樊成云指尖划过丝弦,春色依然在礼堂回旋。

  方兰手中银弦,也随之弓长吟,为这美好的美景,增添欢声笑语。

  唯独那套庞大宏伟的编钟,声音清浅如水、浅淡如风,始终令贺缘声想起那些微不足道的植物,在春天进行着微不足道的播种。

  有垂髫杨柳,迎着春风,柳絮纷飞。

  有鼓囊豌豆,沐浴阳光,荚果四溅。

  贺缘声的眼睛,离不开钟应的动作。

  他甚至期望编钟的声音更清晰一些,更明确一些,告诉他这首曲子到底想表达什么!

  贺缘声越听越急,越想越气。

  他急着想知道这场音乐到底在演奏什么,他生气的猜测乐曲在讽刺他这个常居于美国的家伙,不懂得中国人的情怀!

  当他忍不住想要出声打断演奏的时候,音乐突然渐渐淡去。

  停留着柏辉声笑容的屏幕,被一个陌生人取代。

  他头发稀疏、垂垂老矣,贺缘声确定自己不认识他。

  但他闭着眼睛拉开了手中的琴弓,演奏出了熟悉的旋律。

  可惜,屏幕上的老人,实在没有什么才华。

  旋律仍是《万家春色》的旋律,他演奏出来,简直是突兀又刺耳的噪音!

  贺缘声皱着眉,恶狠狠的盯着这个不速之客。

  他宁愿听舞台上抓心挠肺的演奏,也不想听一个陌生的老头子,糟蹋师父的曲谱!

  对方浑然不觉,沉醉的享受自己比拉锯子好不了多少的乐曲,完整的奏完了《万家春色》最著名的弦音。

  放下琴弓,他才睁开眼睛,缓缓说道:

  “我六十六了,拉不好二胡了。但是我年轻的时候,本来也拉不好。”

  他笑得见牙不见眼,“我还记得,那年考进清泠湖学院都是稀里糊涂的,什么都不懂。是冯老师说,音乐是为了让人快乐,拉不好二胡,就学好乐理、通晓乐律,一样能做懂音乐的人。”

  他笑声爽朗,视线真诚,“冯老师,感谢您,我很快乐。”

  贺缘声愣在座位上,握着手杖发呆。

  他心中隐隐有了猜测,又不能完全确定。

  很快,屏幕上再次出现了一个陌生人。

  他看起来四十多岁,同样拿着二胡,演奏了冯元庆创作的乐曲。

  这位先生的演奏,比之前的老人好了许多,听得出专业水准。

  优美悦耳的曲子短暂,他看向礼堂,笑道:“我应该是冯老师带的最后一届学生,当时,他老人家都七十了,拿起琴弓,拉开琴弦,就像只有二十岁。”

  “那时候我就想,等我七十,我也要像冯老师一样,从二胡里找回我的青春。”

  一段一段视频,带着这些陌生人对“冯老师”的回忆,出现在礼堂巨大的投影幕布上。

  他们说,冯老师的乐曲,永远能让人感受到希望与春天。

  他们说,冯老师教导的乐理乐律,即使离开了二胡,也能受用终身。

  贺缘声见到了老年人、中年人、青年人。

  他视线震惊的揣度着陌生人的岁数,惊讶的发现,竟然有年岁不过三十的人,认真的拿着二胡,演奏着冯元庆的曲目,说道——

  我也是冯老师的学生。

  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冯元庆早在九十年代退休,最后一届学生的岁数,直至今日怎么也要超过四十岁。

  可是,他看到了风华正茂的年轻人,听出了他们未经风霜的稚嫩。

  他们却口口声声,说着“冯老师”“冯老师”,仿佛真的是冯元庆的学生。

  贺缘声怒不可遏。

  他认为这是一场骗局!

  舞台上狡猾阴险的家伙,找了一群不知廉耻的演员,要骗他感动,骗他相信这种不可能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