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洋洋洒洒发表感言,脸上尽是骄傲和自豪。
贺缘声诧异看他。
这位眼睛通红的老人, 皱眉问道:
“哪怕他们打瞎了你的眼睛?”
“对,即使他们打瞎……”没能反应过来的威纳德顿时反应过来,火冒三丈!
“如果有这样的混蛋,我就送他们上法庭, 送他们进监狱, 我要他们后悔终身!”
说着说着,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停下自己的怒吼,抬手拍了拍伤心的老朋友。
威纳德叹息一声, 说道:
“但是你知道吗?我的教学生涯并不是一帆风顺,只不过是我幸运。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 你曾来医院探望过我, 我这里中了一枪。”
他捂住自己的手臂。
贺缘声见他动作, 就想起来了。
那一年利瑞克学院发生了枪击, 有30名学生丧生,还失去了3位教职工。
威纳德当时途径教学楼,听到了枪响,竟然没有转身就逃,还往持枪学生那儿跑去。
“记得。”贺缘声缓缓说道,“我还问你,为什么那么傻。你离得那么远,就算你不逃,就算待在原地,你也不会受伤。”
“对啊,为什么那么傻。”
威纳德非常高兴,贺缘声还记得清楚,他笑着说道,“因为我害怕开枪的是我的学生,我更害怕他开枪伤害的是我的学生。”
已经过去了快二十年的事情,威纳德仍旧记忆犹新。
“那颗子弹再差一点,别说眼睛,可能我也没机会站在这里和你说话了。”
“那你后悔吗?”贺缘声问他。
“这有什么好后悔的呢?人活着,总不能活在后悔里。”
威纳德笑着回答,“我并不是为了什么坏学生开脱,更不是想替谁原谅罪犯,但我想说,也许我不做老师,成为一个普普通通的白领,走在路上也有可能会受到伤害。”
“地震、海啸、爆炸、枪击。哪怕是楼顶飞落一块碎铁,都有可能让我失去光明,失去性命。”
“既然都是难以预料、无法选择的结局,为什么不做一些我喜欢的事情。”
威纳德做了许多年的教授,当了许多年的老师,面对贺缘声像是面对又一个学生。
他说:“我不知道你在为谁后悔,但是,我不后悔。”
“不后悔成为老师,不后悔教导学生。”
他的眼睛泛着光,见到了自己漫长人生中无数可爱的孩子。
“哪怕我教导的学生之中,存在混蛋罪犯,深深的伤害了我。我也会因为教导出来的好学生,骄傲一辈子。”
“哪怕只有一个,他也是我精心培育的孩子。”
贺缘声看着威纳德,就像看到了冯元庆,更像看到了柏辉声。
他至今记得,柏辉声决定做一名教师,他如何极力反对,又如何无可奈何。
年轻坚定的柏辉声说道:“师叔,我叫您师叔,您就是我的老师。一位老师,怎么能劝自己的学生,不要当老师呢?”
“您应该为我感到高兴才是。”
贺缘声没有一天为柏辉声高兴过。
他根本不算什么老师,更没有当过老师。
他将柏辉声当成亲生儿子一样看待,他怎么可能会因为自己的儿子,要去教导一群忘恩负义的家伙感到高兴。
如今,他见到了冯元庆许许多多的学生。
他们或是亲自受到冯元庆的教导,他们或是与冯元庆素未谋面,都尊敬着冯元庆,将冯元庆视作一生敬仰的老师。
冯元庆不幸,不幸的遭遇了一群无知的坏学生。
冯元庆幸运,幸运的教导了更多优秀的好学生。
老人勾起苦笑,离开了坐席,正要往舞台去。
忽然,停留许久的视频继续播放,重新回荡起柏辉声的声音。
“虽然师公已经去世了十年,但我们一起演奏二胡的场景仿佛就在昨天。”
柏辉声的笑容依旧,又说道:“今天有一位对师公很重要的人没有到场,因为我怕他老人家触景生情,所以没有通知他。”
柏辉声的眼睛看得很远,远远的,像是看见了礼堂里的贺缘声。
“他是我的师叔,更是我另一位老师。这么多年来,师叔为了我们遗失的编钟,一直奔走于美国的各个角落,没能好好安度晚年,享受天伦之乐。”
“我奏响的这一曲《万家春色》,是我对师公的怀念,更是对师叔的牵挂,我相信,在这万千学子走出国门,万千文物回归祖国的时代,注定会有我们一家人,重新团聚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