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一级艺术狂徒_作者:言朝暮(241)

  然而,他一腔怒火的视线触及林望归的遗像,又习惯的压了下去。

  樊成云长长叹息,“明天火化是什么时候?”

  宁雪絮回答得清楚,“五点出发,六点半火化,八点下葬。”

  “你去休息吧,明早我们得陪着望归,陪着你师父。”

  刚才还怒气冲冲的中年人,跌坐在祭拜的蒲团上,盯着彩色带笑的遗像。

  “我和他说说话,我一个人再送送他。”

  宁雪絮不想走,她是被樊成云赶走的。

  固执的琴家,能够遵从林望归的叮嘱,忍耐脾气。

  可惜,教他忍耐的人都不在了,他还能忍什么?

  樊林的深夜很冷,樊成云的心一片冰冷。

  他扯过那些黄黄白白的纸钱,一张一张点燃,一张一张烧。

  他其实不信什么死后享福的鬼话,他只是想找点事做,免得自己一时冲动,真的把樊林给烧了。

  “你骗我。”

  临时摆放棺椁的灵堂,只有樊成云的控诉。

  “我去法国之前,你说你好了,等我回来你就好了。”

  他自嘲的笑了笑,“你又骗我。”

  纸钱烧起的火焰一跳一跳,像是去世的老骗子在辩解。

  樊成云都能想象他会说什么——

  “我没有骗你,只是这病到了秋冬,咳嗽多了一些。我不难受。”

  “你回来我肯定好了,不好能这么精神的跟你说话?”

  一年又一年,一次又一次。

  到林望归死了,樊成云都不知道他那一身病到底有多严重。

  林望归骗他,宁雪絮骗他。

  樊成云盯着彩色遗像,忽然问道:“你到底还有什么事骗过我?”

  “你说我是俞伯牙,你是钟子期,是不是在骗我?”

  “你说我找回遗音雅社的乐器,你就和我同台演奏,是不是在骗我?”

  “你说我这次从法国回来,就给我一个真正的惊喜——”

  樊成云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眼睛模糊了,说不下去,垂着头捻着纸钱,一张一张沉默的烧。

  如果这就是林望归准备的惊喜,那樊成云是真的高兴不起来。

  然而,林望归并不会回答,只是温柔看他。

  蜡烛与火焰跳动,樊成云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坐着。

  夜风呼啸,雨后冰凉。

  这样的寂静的院落,他还能听到叮铃叮铃的水声,如同琴弦一般作响。

  也许是他老了,是他疲倦了。

  他竟然听到了琴弦的声音。

  叮。

  叮叮。

  一声一声唤得樊成云骤然直起了腰。

  他难以置信的看向漆黑的庭院,断断续续清脆的声响,仿佛林望归在调弦校音!

  “望归?”

  樊成云从地上爬起来,麻木的双脚找回了知觉,“望归?”

  他顺着那一声声清幽琴声,往昏暗的庭院走去。

  琴声越来越清晰,渐渐从短促的响动,变成了一段旋律——

  如泣如诉、如切如琢!

  那不是林望归。

  樊成云放缓了脚步,唯恐惊扰了天籁之音。

  然后,他见到了一个小小的背影,坐在芭蕉池塘的旁边。

  夜色之中,月光浅淡,他抬手拂过琴弦,声随弦动,泠泠作响。

  音域远比七弦古琴更为宽广,奏响的好像是夜色池水,冰凉冷清。

  那是一个陌生的小孩儿。

  他垂着视线,专注于面前一张没有上漆的琴坯。

  木坯有十弦,木质应当是桐木,像极了林望归告诉樊成云的十弦琴——

  他说:“繁弦既抑,雅韵复扬”出自蔡邕,所以我按蔡氏五弄斫制了游春、渌水、幽居、坐愁,唯独最后一把秋思,我得仔细想想。

  它必须是十弦的秋思,少一根、多一根,都不叫秋思。

  樊成云压抑着心中剧烈的跳动。

  他走过去,小孩儿漆黑的眼眸看了看他。

  “……你在做什么?”樊成云问道。

  那孩子也许七岁、也许八岁,闻言伸手按弦挑音,琴坯震颤出温柔缱绻的旋律,犹如他指尖带起的柔软轻云,在夜色里慢慢飘浮。

  “这是爷爷交给我的风。”

  清冽的童音一落,他手指扫过琴弦,连续滚弦,鹭浴盘涡。

  “这是爷爷留给我的雨。”

  他天真的弹奏着风雨,泼剌出一段哀伤低沉的旋律,仿佛他此时的心境。

  “爷爷不在了,我想替他守住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