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成云听得心绪哀愁,眼泪上涌。
那泠泠琴弦,奏响的哪里是风雨,明明是灵魂席卷的风浪与痛彻心扉的血雨!
他不知道林望归还有个孙儿。
他这么多年来来去去,只知道林望归失去了唯一的女儿。
樊成云忽然觉得自己错过了很多很多的事情。
他蹲下来,挡住了小小孩子的月光,像个可恶的大人。
果然,哀愁的小男孩皱着短短的眉头看他,停下了手上的琴声。
“你叫什么名字?”
樊成云尽量想让自己温柔慈祥,但他的声音仍是悲伤冷厉。
幸好,小男孩没有吓跑。
他说:“我叫钟应。”
钟应、钟应……
樊成云的眼眶通红,泪如雨下,这是五音十二律最后的应钟,更是林望归始终等待的回应。
樊成云伸手摸乱了钟应的头发,将悲伤困惑的小男孩揉得可怜兮兮。
“你爷爷没骗我。”
他满脸是泪的笑出声来。
“我是俞伯牙,他是钟子期。要不然,你怎么会叫钟应呢?”
第68章
樊成云的回忆是浓稠的苦涩, 他给厉劲秋聊起年幼徒弟时的声音,却是轻快雀跃。
他坐在长廊旁,用手比划出高矮说:“那时候小应才这么高一点儿, 我一把就抱起来了, 轻飘飘的。”
“他眼睛大,在月亮下面漆黑发光,圆圆的脸蛋,像个粉团子。”
“我看他可爱,揉他头发, 又黑又软,一双眼睛猫儿似的眨,可怜兮兮的,好玩极了!”
厉劲秋听得樊大师的笑声, 都能想象出钟应小时候的模样。
第一次见到的陌生叔叔, 伸手就把小朋友的脑袋揉得乱七八糟。
小朋友不敢吭声, 还不敢跑,澄澈明亮的大眼睛委委屈屈, 等着这位坏叔叔揉够了停手。
樊成云在笑, 厉劲秋也忍不住笑。
他一直以为樊大师严肃沉默, 怎么说起钟应,透着一丝丝欺负小孩子的意味,充满了大人们的恶趣味。
厉劲秋笑着问:“樊大师,您就是那时候收钟应当徒弟的么?”
“对。”樊成云慈祥看他, 恢复了一贯的正经, “因为小应很像他。”
樊成云见厉劲秋神色困惑, 哈哈笑着补充道:“像他爷爷一样!”
回忆起那时的钟应, 樊成云的话语轻快。
“小应啊, 和望归脾气像,长得像。我当时见到了,就像见到了望归的翻版小娃娃,他弹琴的样子,跟他爷爷校音的姿势,没两样啦!”
厉劲秋对林望归一无所知,他正想问钟应的爷爷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就传来了啪嗒啪嗒的脚步声。
“我才不像爷爷。”钟应的反驳远远而来。
一点儿也不像爷爷的钟应,出声打断了师父和厉劲秋的闲聊。
他抱怨一般看向师父,说道:“爷爷可比我厉害多了。”
“是,他比你厉害。”樊成云笑声爽朗,背着手就回琴行去了。
钟应看师父身影消失,才默默递过来一双宽阔拖鞋,一双新袜。
“秋哥,你鞋袜一时半会儿干不了,先穿我的吧。”
厉劲秋垂眸一看,钟应也是一双拖鞋。
在庭院里渐渐变弱的秋风秋雨里,透着一份早秋未逝的清凉。
“你去帮我找鞋了?”厉劲秋诧异的接过毛巾擦脚。
“嗯。”钟应点点头,“我没说吗?”
“说了说了。”厉劲秋擦干脚,穿上袜子,“是我没听见!”
钟应抱着无弦素琴离开的时候,失魂落魄,哪儿说过自己要去做什么。
但是,听了樊大师一番回忆,厉劲秋特别能理解钟应的状态。
刚参加完一场葬礼,马上是爷爷的祭日。
屋漏又逢连夜雨,思绪混乱,心情忧愁都是正常的。
他本想严肃正经一些,开解钟应的陈年心结,
可他听完樊大师声情并茂讲述钟应小时候多可爱之后,脑海里那个眼睛黑黑大大,脸蛋圆圆粉粉的小可爱,就在他心里伸出稚嫩的手指按弦,弹得他心脏血管一颤一颤。
厉劲秋想伸手去揉钟应的短发。
又想去揉钟应的脸颊。
肯定和樊大师说的一样,可爱可怜,手感绝佳。
钟应坐在长廊靠椅看雨,总觉得厉劲秋沉默得诡异。
他视线一划,那位对他充满好奇的作曲家就回过神似的,笑了笑。
钟应:?
“秋哥,你有事?”钟应眼神困惑,感觉厉劲秋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