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一级艺术狂徒_作者:言朝暮(260)

  这位年轻的弟子端正的接过茶碗,诚惶诚恐的依照着三转茶碗,轻品,慢饮的规矩,将这一碗苦涩缓缓饮尽。

  “感谢您的招待。”

  远山客气的归还了茶碗,一双澄澈的眼睛透露出茫然。

  他好奇于钟应的年轻、聪慧,又好奇于钟应对待师父的仇视、愤恨。

  载宁闻志是他记事起就崇敬的大师,能够依靠音乐天赋,拜入载宁门下,学习中国与日本的传统文化,是远山这一生都值得骄傲的事情。

  他不明白,他不懂。

  仅仅两天相处,钟应对待他们态度温和有礼,比任何一位宾客都要容易伺候。

  可是……

  钟应垂眸收拾着茶具,忽然听到远山小声说道:

  “师父是一位很好的老人,您为什么不试着和他平静的沟通呢?”

  钟应拿起茶壶,下面的炭火熊熊燃烧。

  他清楚载宁门徒对宁明志的憧憬,更清楚一位“传承保护日本音乐文化”的大师,能够怎样被人神话。

  钟应无法和宁明志平静沟通。

  他见到宁明志苍老长寿的躯体,听到他卑鄙的狡辩,就会想起很多很多人。

  “因为他活着的每一天,都踩在逝者的脊梁骨上。”

  钟应的声音冰冷,漆黑的眼睛凝视单纯的远山,“你知道日本人去到中国,残杀了数百万数千万的无辜百姓吗?”

  远山脸色苍白,声音弱弱的说道:“知道。”

  载宁静子时常往来宅邸,他们这些日日陪伴载宁闻志的徒弟们,自然比外人更加清楚历史。

  钟应看他萎靡不振,无奈的勾了勾嘴角,叹息道:

  “日本人杀害的,是毫无瓜葛的陌生人。可宁明志害死的,是他朝夕相处的至亲挚友——”

  他抬手用水浇灭了炭火,刺啦一声灰烟弥漫。

  “他比日本刽子手还要凶狠,也配做你们的师父么。”

  远山刻板机械的外表下,有着一颗活泼雀跃的心。

  可惜,这颗心就像钟应浇灭的炭火一般,病恹恹的,持续沉默的陪伴钟应回到房间,道别告辞。

  钟应关上门,满意的见到猗兰阁的琴桌空荡,只剩焚烧的香炉烟气袅袅。

  宁明志收回了那张久无人弹的七弦琴。

  到了夜晚,钟应窝在幔帐之后,盯着床顶思考人生,却听到了一阵礼貌的敲门声。

  “钟先生,您睡了吗?”

  询问他的是远山,但是远山并不是一个人来。

  钟应刚刚打开房门,守在宁明志身边的徒弟致心,亲自抱着一张独特的古琴,走了进来。

  那琴细颈窄箱,十三根银弦闪烁寒光,琴身木漆暗红,悬着淡蓝的穗子,随着致心的步伐招摇。

  “这是猗兰琴。”

  致心简单的介绍道,“师父说,你应该比任何人都要懂得它。”

  钟应看着那张本该陌生的琴,却又对它无比熟悉。

  这是遗音雅社的十三弦筑,更是沈聆寄予厚望的失传乐器。

  他记得沈聆与筑琴初见,欢喜异常,写道:筑琴以竹击之,声凄音沉,应作悲歌。

  他也记得沈聆与宁明志初见,喜出望外,写道:致远天资聪明,又在日本留学,精通乐理,交由他研究筑琴再适合不过。

  致心将筑琴安放于桌上,配套竹尺木色清浅。

  钟应不由自主的拿起细细琴竹,虚空垂了垂手腕,轻声说道:“这琴已经不叫猗兰了。”

  致心和远山不明所以,他们安静站在一旁,不敢出声询问。

  因为,来这里之前,师父已经认真叮嘱。

  他会在监控前观看一切,他一定要听到钟应拂弦击筑的乐曲!

  可钟应拿起了竹尺,丝毫不急。

  他勾起浅淡笑意,仔细端详这张离开故土多年的筑琴。

  “这是沈聆沈静笃先生,八十年前赠予宁明志的十三弦筑。”

  “唐朝琴师仿制而成,琴身漆色稳重,音色悲戚,可做悲歌。”

  “那时,沈先生与宁明志相交甚笃,友谊长存,便给它取名猗兰,希望宁明志能击筑登台,奏一曲《猗兰操》。”

  “后来……”

  钟应执尺轻声笑道:“沈先生对忘恩负义之人失望透顶,便在遗书之中给了这张筑琴新的期许,也给了它新的名字。”

  “所以,它早就不叫猗兰了。”

  说着,钟应手腕轻轻扬起,稍稍用力一击,竹尺就在无声的空气之中,堪堪距离琴弦毫厘,又恰好悬空于他想击响的琴弦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