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手还抓着聂言的右手,随着他的动作,自己的手贴在自己脸上。他专注地看了聂言一会,像在判断真假,然后摇头。
对抑制器施加的疼痛的厌恶与不适大于一切。
在之前,他曾经请求穿着白色制服的研究人员不要为他戴上抑制器。可是,他们都忌惮他身上未知的能力,金属头盔还是卡在他的头上,只要精神数值超过“70”,反馈抑制机制的启动便会带来撕裂的疼痛。
令人头疼。
从此他不再和那些人有过多的交流,戴着抑制器,活在数据与人影中。
他把手中的骨肉抓紧。他不清楚眼前男人的底细,只能统一把他当做科研人员。
聂言的手被抓麻了。偏偏少年的手柔软修长,不带任何攻击性,抓着他的右手就像小动物抓着一团毛绒。手随着他的动作贴在脸上,指节蹭过脸颊,衬着少年脸小了一圈,眼睛大得装下所有不安情绪。任谁看见都会心软。聂言捧起他的脸,像捧起一汪水,不禁脸上挂笑,继续柔声哄着:
“我带你去客厅,你看着我,如果我拿了抑制器,你就用你的……”他想了一会,在找合适的词语形容那股压力,“就用你的能力弄晕我,行吗?”
一束屋外高楼的夜灯透过窗帘缝隙照进卧室,一个倒扣的圆底花瓶般罩住两个人,男人俊朗的容颜、略带安抚的微笑在微弱灯光,在少年眼中逐渐清晰。这次,少年点了头。
*
聂言是把人抱去客厅的。
他没给少年准备拖鞋。卧室地板上全是从中间断开的木板,它们尖锐的截面足以划破少年的肌肤。此外,还有沙砾般粗糙的木屑和木刺躺在地上,少年足底经受不起这种折磨。
聂言让少年将手臂环在他的肩上,少年照做了。聂言再扶着小孩的腰,用力一托,并不娇小的一具身体像雏鸟一样贴到他的怀里。
小孩把头搭在肩上,眨着眼睛,并没说什么。他在制止聂言为他戴上抑制器后就再没说过话。
聂言抱着少年走出卧室,关门前,他最后看了一眼卧室里那堆乱七八糟的木头,想:反正都要换了,明天就去买床,钱让薛迎来出。
考虑到突然强光对少年眼睛的影响,聂言把少年放在沙发上后并没有直接去开客厅大灯,而是拉了一个小台灯过来,对准少年伸出的右臂,确保自己能看得清上面的伤。接着他去拿医疗箱,但在他抱着箱子回来时,看见黑色的金属头盔躺在少年手上,一点点变形、扭曲,像被火烫着的纸一样越变越小,最后冒出几缕黑烟,彻底报废成废铁。
少年将手里的废品丢进旁边的垃圾桶,抬眼看见站在不远处的聂言,又端正坐好,将右臂伸进台灯灯光下。
……
聂言决定当什么都没看到,坐在少年对面的沙发上处理他的伤口。涂上酒精消毒时,他感到握着的手臂僵硬了一会,又连同握紧的手掌慢慢放松,任由聂言在皮肤上移动棉签,抹去血珠,涂上红药水。
“原来你会说中文。”
聂言弯下身,凑近被他涂红的地方,边检查边放松地说,换来少年一声含糊不清的回应。
“不会。”
聂言把红药水和酒精拧上盖放回箱子里,疑惑地看向端坐的少年,“那你……”
“昨天不会,”少年将卷起的衣袖放下去,“现在会了。”
他的声音不再因为初醒的睡意而沙哑,盈盈的,清脆的,是夹在幼年与成年之间的青果。大概还不熟悉中文,说话的腔调重音难落到点上,却听得聂言咂舌。
从苏醒到现在,也只过了八九个小时,就算包括运输途中可能清醒的时间,也是极短的。对方却能在短短的几个小时内掌握一门语言。
这么说来,人造神明令人畏惧除了无可名状的能力,还有令人惊叹的智商与学习能力。
聂言觉得今天收到的信息量已经超出二十几年的认知,所以他放弃思考,选择将医药箱放回原处。回到客厅时,那个少年已经挪到他睡觉的长沙发一头,左手松开,电视遥控器飞到他手上。
少年看着他,在无声地询问他的意见,丝毫没有困意。
现在已经是凌晨三点,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聂言处理了一大堆事,紧绷的神经一放松,也感到困得有点神志不清。他随口答应了,只要声音不要太大吵到其他人,随后他爬上沙发,侧躺着面向沙发背。
少年坐在他旁边,纤瘦的脊背贴在聂言后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