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吸_作者:秦三见(10)

2019-04-29 秦三见

  重新躺回床上的时候,我觉得浑身发凉,明明是夏天的夜晚,我却觉得很冷。

  小时候我妈总说,有人要死的时候就会出现猫头鹰,因为它们会等着人死了之后吃他们的尸体,我看着窗外,明明外面什么都没有,但我觉得,窗台上站了一排猫头鹰,很恐怖,我越想越心慌。

  夏天是我以前最喜欢的季节,可是从那年夏天开始,它成为了我最恐惧的几个月,尤其是六月下旬到八月中旬那段时间,因为十八岁这年的经历导致我后来每年到这个时候都几乎没办法正常生活。

  有时候,有些伤害真的是永久的,不是你度过多少时间、吃下多少药就能解决的。

  那年的七月中旬,那个女生的死亡导致那里的气氛变得更紧张,大概那个女生的家人终于察觉到这里不对劲了,因为女儿的死,在跟他们闹。

  他们怕我们这些人再出什么岔子,所以把我们看得更紧,甚至连我们去厕所都要跟着。

  因为这样,我和宋原西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了,写纸条的频率也低了很多,后来有一天晚上,他在给我的纸条上写:最近太严了,以后不方便的时候用敲床板的方式报平安,一下是很好,两下是不好,不开心要告诉我。

  我很庆幸自己能遇见宋原西,因为如果不是他,我可能早就彻底完蛋了,要么被折磨死要么自杀。

  那天晚上我难得睡了一个完整的觉,四个小时,做了一个梦,我梦见了我妈,梦见我手里拿着一把刀,把它插在了自己的胸口,我哭着问她为什么要杀我。

  其实,梦里的场面明明是我自杀,可我却在质问她为什么要杀我。

  醒来之后,这个梦一直困扰着我,尽管我不愿意承认,但事实就摆在那里,我怨恨她。

  她生了我,养了我十八年,在知道我是同性恋之前每天宠我疼我,说我是她唯一的希望,我高考考得很好,她出了门到哪儿都要炫耀一下她优秀的儿子,可是,这些爱都抵不过我是同性恋。

  因为我是同性恋,过去的十八年被统统抹去,我不再是她的骄傲,而是她的耻辱。

  她把我送到这里来,如果她不知道这里什么情况就这么做,我大概还可以原谅,但如果她知道却还选择了这条路,我还能说什么呢?

  是她先抛弃了我。

  那天我状态很差,下课后被冯助教带去又进行了一场“单独辅导”,无非就是那几样,看片子、言语羞辱、鞭打。

  因为我们在这里常住,所以他们从来不担心我们身上的伤被发现。

  挨打的时候我想起宋原西,不知道他是不是也被这样对待过。

  就这样熬到了七月末,我想着,还有半个多月我就能走了。

  这个时候,我已经开始觉得自己精神状况或者心理状况很不稳定了,我不是医生,我不确定我到底是怎么了,但是,那时候开始,我暴躁易怒,控制不了自己的脾气,我总是莫名就很抓狂很焦虑,我甚至有一次摔坏了宿舍所有的杯子。

  没到那时候他们就抓我去电击治疗,姓孔的说我狂躁,说这种方法能缓解我的情绪。

  那根本不是缓解,而是进一步的迫害。

  在一个雨天,我彻底崩溃了,当他们带着我去惩罚室的时候,我咬破了冯助教的手臂,从窗户跳了出去。

  那是二楼,跳下去的时候我摔得脚踝崴了,但我没有停下,只有一条腿能走路我也要往大门口去。

  雨下得很大,没几步我就被淋湿了,我的眼睛始终盯着那扇紧闭的大门,可是,我最终还是没能走出去。

  他们把我拖了回去,关在了惩罚室。

  那天之后,我在里面整整待了三天,三天,我只喝了几口水,几乎没有吃东西,只要我醒过来,他们就对我用电击,连续三天,我成了撒旦手里最好笑的玩物。

  那时候我特别想死,幻想着有一颗炸弹,让我跟他们同归于尽。

  但是宋原西不能死,我希望他好好的离开这里,千万别和我一样。

  12

  其实哪怕过了很多年,再回忆起那两个月的时候,我还是很惊讶,在那样的环境中,遭遇了那么多事情,我竟然没疯。

  后来我在学校的图书馆里读到一本写古拉格的书,看到了其中的一句话:有限的人手中的无限权力总是导致残忍。

  当时的我们就像是被困在古拉格的囚徒,这里是惩戒营,是绞肉机,是摧毁我们意志和人生的最肮脏不堪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