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吸_作者:秦三见(11)

2019-04-29 秦三见

  可我们想走,真的没那么容易。

  从惩罚室出来之后,我的身体状况不允许我继续跟着他们去“上课”,我不知道宋原西是怎么说服那些人让他们答应留他照顾我。

  很多时候我觉得宋原西特别神秘,我相信他,但也有担忧。

  他照顾我的那几天,其实绝大部分时候我们都没有交流,他就皱着眉坐在那里看着我,时间到了,去食堂打饭回来我们一起吃,我要喝水他就给我倒,我要去洗手间,他就扶我去。

  我问他:“宋原西,你什么时候能出去?”

  他说:“等你出去之后吧。”

  前阵子上课,我听姓孔的说有一些人进来三次,最后决定不走了。

  我想起宋原西告诉我他已经是第二次来,我很怕他不能出去。

  但实际上,我们都是趴在浮木上的落水者,自身都难保,怎么管得了别人呢?

  我在宿舍躺了三天半,数着时间过,希望自己一觉醒来的时候就到了可以出去那天。

  宋原西给了我一个他手写的倒计时日历,让我压在枕头下面,每天划掉一个数字。

  他竟然还记得我是哪天进来的。

  我又找机会问他什么时候出去,问他出去之后我们还能不能见面。

  他告诉我:“等我去找你。”

  八月份的时候,天很热,热到我一度觉得自己熬不过这个夏天了。

  我们被带到院子后面的足球场,说是这堂课的目的是让我们重新找回男子气概。

  一个助教说:“你们,年纪轻轻,一个个一点儿男人的样子都没有,以后社会上的男人都是你们这样社会就完了!”

  他抓出一个很瘦很清秀的男生,揪着对方的衣领,厌恶地打量了一番,然后说了句:“娘炮。”

  那一瞬间,我真的很想上去揍他。

  我们是同性恋,但我们也是男人。

  或许有些男生比其他男生更秀气一些更精致一些,但他们也是男人,而且,我始终觉得,一个男人有没有男子气概看的不应该是他的外貌和性取向,而是他的品格。

  粗鲁野蛮就是男子气概吗?

  歧视异己就是男子气概吗?

  一句“娘炮”,侮辱了男人也侮辱了女人。

  我想上前,被旁边的宋原西拉住了。

  我真的很难过,在很多个瞬间我最难过的并不是我们生活在炼狱里,而是明明生活在炼狱里每个人都有反抗之心,却没有人敢真的站出来反抗。

  因为真的怕了。

  我们谁都不是英雄,我们救不了别人也救不了自己。

  那么多活生生的例子摆在我们面前,甚至,前段时间那个女生留下的血腥味儿还没完全散去,谁敢站出来说要反抗?

  我们那时候都不过是十几岁的年轻人,我们已经被折磨得吓破了胆,因为知道,我们是被遗弃的人,是家人都不要的同性恋,是不知道哪天才能重回人间的罪犯。

  我们恨吗?

  当然恨。

  但是我们不敢说。

  我们逼着自己做行尸走肉,逼着自己成为自己最不齿的人,只是因为我们想多给自己留口气。

  那天在足球场上,我们每个人都站在那里迎接助教使足了全力踢过来的足球,问题是,我们接球的方式是用身体。

  一个小时,我们被打得很惨却不能叫苦叫疼,因为一旦叫了就是“娘炮”,就要被单独带到惩罚室。

  在那一个小时里,我仿佛有死了一回,没人能想到,真的会有人恶毒到把球往我们的生/殖/器上踢,我们躲,他们笑着说:“你们这些人要它又没用,不如干脆割掉算了。”

  一个男生疼得倒下了,是那个在最开始被助教羞辱的男生。

  他被助教拉起来,拖着去了惩罚室,后来,第二天,那个男生跳楼了。

  这已经是我在这里亲眼见证的第二场死亡,我不知道我的什么时候到来。

  那个男生死了,我又想起不久前死去的女孩。

  他们死时该有多绝望,要有多绝望才会选择死在这个地方。

  我们本以为这次也像之前那样,整件事很快就无声无息,好像他没走却也没来过一样,后来我才知道,其实这里每年都死不少人,但每一次,姓孔的都有办法让家属闭嘴,无非就是威逼利诱,一开始我还不懂,后来才明白,没有后台的话怎么敢明目张胆的开这样的“康复中心”。

  但是这次,姓孔的没有如愿,这个男生的家人把事情闹开了,我们这里终于被人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