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离开前偏头看了眼指导老师,他苦笑着对我使了个大拇指。
我搭电梯回了楼上的办公区,电梯门刚开,就看到云拂站在外面等我。我们去了顶楼抽烟。
俄罗斯的整个冬季几乎都在降雪,一天能飘好几场,雪基本上是不化的。我和云拂踩着顶楼的雪,呼吸间哈出的水汽漂浮在伞沿,然后成水,成冰。
抽了两根烟,云拂才跺着脚说:“一步登不了天,你对小朋友们的要求太高了。”
我咬着烟头否认:“哪有。我这是尽心指导,都还没收他们的课时费呢。”
“你少去楼下走动了,给我省点心吧,看在我已经不带你的份上。”云拂长长地叹息了一声:“树竟容,不是所有人都能得上帝的垂青,拥有你和柏潜这样的天赋,这个世界多得是平凡人。”
“我也是平凡人。”我猛吸了一口烟,尼古丁的味儿冲淡了心里的苦涩。
“中国有一句诗,这些年柏潜的成就每高一点,这句诗就往我骨头上刻地深一点儿。”
“什么?”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晚上高楼林立,白天的车水马龙像是按下了休止符,雪落下的声音变得特别清晰,我在纳新合同上签好了名字,附上意见,打开私印盖下。
完成了最后一个工作,我才出办公室的门,走进下班的电梯。
云拂让我别再去新人边上刷存在感,说很容易挫伤小朋友的积极性。我不以为然,却仍旧答应了她。
我以为云拂这样说了,就会交待好下面的人看见我要绕道走,结果下午刚骂完的小崽子,竟然站在我车边等我。
也不知道连酌站了多久,我过去时人已经冻地僵硬了。
他打着寒颤想说话,我喝止他,叫他闭嘴,捏着他的肩膀把他推进副驾驶。
车里的暖气把身边人的衣服烘干了,我这才打响引擎起步。在这期间,连酌一直欲言又止地看着我,但可能是怕我又生气,老实地憋到了我家。
我把车停到了车库里面,喊他下车,连酌没动,反问我:“你带我回家?你不害怕吗,我前天晚上才强吻你。”
我轻嗤了一声,拿皮鞋踢了踢他的小腿肚,把钥匙扔到他身上,冷声道:“不下来,就自己开回去。天底下可没有老板给员工当司机的福利。”
我不管他,扭头往前走,没半分钟就听到了关车门的声音,后边的雪踩着吱呀作响。
进了门,我给自己接了杯热水漱口,看到连酌贴在门上犹疑不止的表情觉得好笑。
我一笑,小崽子脸上的别扭更明显了,青一阵白一阵的。
我继续装腔作势地数落他:“看,也是有表情变化的嘛,比下午的死鱼脸好太多了。”
“你如果是为了继续骂我才接我回家,”连酌一改刚才的怂样,又变回了那个恶狠狠的愤世少年,他朝我吼道:“我不会满足你的恶趣味的!”
我看他迫不及待要出去,又因为开不了指纹锁拳打脚踢的模样,笑得更大声了。
我想我只是不带任何恶意的嘲笑他两句,比他对我的冒犯要轻多了,结果哪想到他那么外强中干,竟然扒着门哭了。
我没有安慰过人,但他的哭声实在刺耳,像我真对他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一样。
我烦躁得很,为了让他停止哭泣,语气不善地威胁道:“再哭一声,明天便去找云拂要违约金。”
他果然不哭了,用一双红红的眼睛控诉我。我正要再说两句,没想到柏潜下午说的晚上回电话,竟然真的会回。
但我眼下的情况,哪里适合接。我不带犹豫地要挂断来电,但电子产品在冬天不太好操作,屏幕直接卡在了来电页面,铃声又一直不停。我不停地戳挂断键,见无效索性就想等柏潜那边自己挂了,结果手机被不知道几时走到我面前的连酌抢了,他在我警告的眼神下不怕死地直接按下了接通。
很好,他真的惹火我了。我正要发一通脾气,没想到一直卡着的页面竟然接通了,柏潜的声音从听筒跑出来:“树竟容,这么久不接电话是不方便吗?现在不方便就算了,我打来就是想……”
“当然不方便。”连酌挑衅地看着我,嘴巴恨不得贴进手机里当面和柏潜示威:“前辈现在在教后辈一些,该做的事!”
我三十七岁了,除了《青桐深》杀青片场,没对谁冒过那么大火气。我感觉自己就像只濒临要爆炸的气球,亟待把那口气撒出来时,却因为柏潜一声不吭挂了电话,又毫无杀伤力地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