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柏潜说:“什么女王,她不过是比一般人狠心肠而已。”
“狠心肠?”我问,“有多狠。”
“云拂在她面前只是小角色。”柏潜说这话时波澜不惊,可我还是很快找准了他的偏重,故而听到他再发什么牢骚心里都变了味。
“乔羽鸿就是个魔鬼。林簇之前,我有个助理因为左脚先进门就被她开除了,理由是她前一晚熬了通宵,左脚先进门影响她的视觉效果。你说扯不扯淡嘛!”
“是挺扯的,但你还是拿她当朋友的,所以我很好奇,真实理由是?”
柏潜没否认拿乔羽鸿当朋友的说辞,还向我抛出了一段惊天秘闻,“这个助理接过一通柏恒的电话。”
原本一头热的好奇闻言迅速冷却下来。我还没想好该怎么让对话丝滑地进行下去,柏潜却已经捕捉到了我那一瞬的冷意。
他松开我的手,停了下来,一脸认真地问我:“树老师,你为什么不问电话内容是什么,为什么接了通电话就开除了呢?你很早就知道……”
“电话说了什么?”我即刻打断柏潜的猜测,可为时已晚。
他把视线从我脸上移开,往前踏了一步,又回来,肯定道:“你知道,对吗?”
柏潜的声音很轻,明明是个肯定句,却落下了浓浓的忧愁,以及化解不了的难堪。
我甚至,感觉到他向来硬实从容的肩颈,一秒钟就变得软塌塌。
“十一年前,我第一次见柏恒,就知道了。”
我觉得呼吸滞在了胸口,又闷又热,说几个字就难受地满头大汗。
柏潜沉默了。他好像是尝试呼了好大一口气才缓过神来,才低声附和道:“是嘛。”
我盯着他继续向前走的背影,不近不远的跟在他后面。
事实上,柏潜的难过,是没有声音的。
这个人激烈起伏的情绪,全部交付给了戏中。现实里,他从不肯表露分毫。直到消化了又消化,长久的养分把他分化成一个完美的假象。
连表达一声遗憾,都只允许自己用一分钟放纵,然后撤回。
眼见就要跨入片场,我抬腿走上前去拦住柏潜。柏潜一回头,所有要提醒的事项都卡回了我喉咙里。
他压低了帽檐,眼镜挡住了一双勾魂眼,口罩细细密密地藏起大半张脸上的春色。
要嘱咐的事挑不出一点毛病,我只好换了句话打破沉默,我说:“不是你的错。”
以前不喜欢我不是你的错,被亲弟弟惦记上不是你的错。无论是做恋人还是做兄长,你都没错。
你的人生,很灿烂了。
柏潜拿下我放在他肩膀上的手,握了一会儿,低头闭上眼睛隔着口罩轻轻在我指尖一吻,睫毛飘下一波清晖,“我知道,没关系。”
“我们早点进去,探完班就去约会吧。”柏潜睁开眼睛说,“就我们两个人。”
这天剩下的时间里围绕我发生的种种细节,我已经记不太清楚了。柏潜怎么教连酌控制微表情,鲁长佟有没认出柏潜,我给逆水衡之开了两倍还是三倍的市场价聘她进组监制,柏潜上飞机前是亲的我耳垂还是后颈……这些事都在我脑海中自发形成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
医生说我是应激反应太过强烈,心理创伤已经无法平复,所以造成了一段时间记忆的模糊不清。
我很认同这个结果。
因为造成这个结果的原因,我行至将老,依然夜夜梦魇。
2032年7月16日,《不求东西南北天下雪》剧组杀青戏,柏潜在南极洲最后一场花滑镜头遭遇雪崩,片场所有人都淹没在了那片雪原。
2032年7月17日,我不顾父母反对,直飞南极洲。气流阻碍飞行,直升机迫降,我半条命悬在空中时,南极一线救援队传来一人身亡的消息。
2032年7月18日,驾驶舱第三次警报响起,我取代了飞行员的位置,锁上舱门在一声声惊呼里顺风滑行,所幸最后在悬崖边飞起来了。
2032年7月20日,我顺利到达南极片场。可在场所有人都告诉我,柏潜找不回了。
第92章 -鸣思。
我不知道自己找了多久,走了多远,也已经分辨不了方向。漫无边际的雪原,一脉高过一脉的冰川,每向前一步,我的心就要往下坠一点。
防护服破了,冷风灌进来,我两条腿没有知觉地打着哆嗦。
雪花没有停止过,太阳没有升起,看不到尽头的白色在狂风怒吼下奏响着……哀歌。他们都说这是哀歌,但我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