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公主远去,他刚从棺材里出来,还没缓过气儿,就被破门而入的衙兵带进了昭罪寺。
他有什么罪呢?
今夜过去之前萧是不知道答案的。人人都用一句“让母亲生产受了大苦”敷衍了他大半辈子,连他百般敬仰的父王也这样说。
可今夜,萧已经明白自己罪在何处了。
生来就是原罪。
漫漫人世再没了光亮。
滚烫的烙铁落下来,萧受得心甘情愿。
一个“梁”字,多讽刺。
从昭罪寺出来那日,萧见了万蔚第二次。
万蔚把韩九的遗物交给他,一把失去了光泽的拂尘。萧接过拂尘时如遭雷击,失神地轻唤万蔚,“师叔,师父怎么去的。”
万蔚面无表情地回答他:“在仙罗山,把自己架在火燎上烧死的。”
仙罗山,百音谷的山头。
“还有,以后别叫我师叔了。你定梁王,师从无门,记住了吗?”
萧记住了,记了十几年,只为了不再把祸端牵连到万蔚身上。
万蔚交了韩九遗物后,萧就再没见过他。有时行军打仗太艰苦时,他也会恍惚觉得自己是不是病了一场。
不然怎么能把师父和师叔忘得干干净净呢,好像那些梦里毫无逻辑的记忆,都是别人经历的。
直到万蔚三年前出现在辽州,还是以监军的身份驻场,萧那些久远的往事才逐渐想起来。
可如今事过境迁,再聚首,他们早已不是能叫“师叔”的关系了。
“阿潜啊,你仔细想想,萧是为了还他父亲的遗愿才撑到了十三年后,而十三年后梁王朝仍是战事不平,百姓居无定所,以至于萧九泉下无颜见前定梁王。那么此刻他说这番“君臣道义”的话时,该是什么口气呢?”
柏潜说:“我对父亲没有这么深的感情,但我能理解看到牛排上出现一根钢丝线是什么心情。”
“那应该是,全无胃口的。”
杜亚楠拍手叫绝,“是的,就是这样!我们再来一条。”
我亲眼见到柏潜因为杜亚楠那句“好”,眼底瞬间被一抹青灰代替,他脸上是全无表情的,说台词的声线也没有起伏。可偏偏“君臣道义”四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突然就多了些说不清的道貌岸然。
收工放饭时,我还听到连酌在和云拂讨论柏潜这场戏的表现,他说:“看柏潜演戏我可以再看一万年!就是老天爷不肯给我那么长的寿命呜呜呜。”
我被他说得心中一咯噔,却不知道心里那种触摸不着的慌张,是由何而来。为了心中安稳,我只得加快脚步去休息室找柏潜吃饭。
好在我一推开休息室的门,就看到柏潜慵懒地抱着一只玩具兔子倚在沙发上,手里在替我撕鸡腿肉,见我进来,嘴角适时就绽放了一个微笑。
我摇摆不定的心当即就找到了归处。
第115章 -渡口。
“不用帮我撕,我自己吃,你休息一会儿。”我坐到柏潜同向的沙发上,抽了几张纸巾把柏潜手上的油渍擦干净,又举着他的手腕闻了闻他的指尖,摇头道,“我舍不得。”
柏潜脸上的笑容更大了,我发现他近来真的很爱笑,我很喜欢看,嘴上却故意问道:“这么好笑啊,听起来很土吗?”
“没有,我很爱听。”柏潜用筷子夹了一片牛肉喂我,然后自己又就着这双筷子挑了一颗玉米粒吃。
我蓦然觉得这一幕很眼热,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兀自涌上一股酸涩。
柏潜的筷子又伸到我嘴边,我避了避,推回给他,“你也吃啊,怎么老喂我。”
柏潜没动,脸上的神色有些怔然,视线深深地落在不知道什么地方,声音很轻:“我喜欢,喜欢喂你。”
我如他所愿,伸长脖子把他筷子里的鸡腿肉咽下,然后照做喂他吃了一个菜心。
戏份安排得很紧凑,所以我们没午休多久就准备拍下一场戏。
好在是云拂监制,给我分摊了不少琐碎的事。比如我要求全组人下午一点四十到拍摄现场,云拂一点半就清点好了人头报给我。
灯光和镜头准备好,萧跪下听旨。
既然要守住大梁基业,他就得认明堂上的君主。
二十万大军浩浩汤汤班师回朝。万蔚站在帐外一脸愁容目送萧的马蹄声消失在雪地里。
“大梁,要变天了。”他摇着羽扇喃喃自语。
“卡!柏潜,你上马的动作不对,重来一条。”我把监视器的画面倒放,点着柏潜离地的左脚说,“萧的左脚掌受过伤,承重不行,所以影片里他都是右脚先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