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潜明明被问住了,却还是想了个借口搪塞,“我是被灰尘迷了眼睛,看来今天要大扫除了。”
柏庭的视线在我和柏潜之间来回扫了两遍,最后不知道是不是被哄住了,竟然满口答应要给亲爹做打扫的帮工。
一个早餐过去,我都没有想明白柏潜为什么哭。
为了哄他开心,我搭梯子帮忙把上下两层的墙面都刷了一遍,他没有拒绝,却也没有陪我说一句话。
这一天乔羽鸿没有来,屋里的声音仅局限于他们父女俩。柏庭虽会理我,但有柏潜在身边,小女孩眼里看不到其他人。她好像整副神经都长给了柏潜,眼底的依赖与心口的爱意毫无保留给了父亲。
她十三岁,这个年纪的女孩不应当还能与父亲保持这样无话不谈的关系。明明很不正常,我却没有发现。
我没有深究过原因,只当作是孩子太缺爱了。我纵容她,甚至给了她我所能想到的全部关怀。
我完全没有想到,原来我给错了对象。
我在珠海呆了三天。第一晚在客厅凑合,第二晚赖在柏潜床上不走,他没赶我,我厚着脸皮抱着他睡了一夜。夜里耳边的呼吸沉沉,半梦半醒间,我好像也被一双手抱住。第三天晚上,我把《罪臣》的片源投影到了墙上。设备连接不上播放器,我们来回看了一整夜的默片。
发白的墙皮演绎完一段很长很长的故事,掩藏在时光里的心潮被翻到人眼皮底下。我们听不到人人都觉得头皮发麻的主题曲,眼底交叠出冗长的打戏,凑近些仿佛还被韩九的拂尘吹进了眼眶。
熬了一整夜的眼睛干涩顿痛,鼻间闻得的咸湿,分不出是谁的。总之最后我们吻在了一起。
那种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来接吻的感觉,从这天到柏潜出事后很久,回味起来我仍旧像是笼在漫无边际的遗憾中无可自拔。
很难过,我记得很难过。那天的吻,很热切,但很难过。我们都哭了。
之后柏潜突然松口,同意报送材料冲奥奖,乔羽鸿再也没出现在我面前,再见面是我们都候在柏潜的急救室外。
我们离开了珠海。柏潜带着两手都拎不完的礼物,和柏庭一起回了圣彼得堡过除夕。
母亲在门口接到他时,眼底活跃着不该是这个年纪的欢喜,“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她说了两遍,也不嫌自己表现地太过熟络,又去厨房添了几个柏潜爱吃的菜。
柏潜连喊了好几声“母亲不要忙碌”,还是消减不了主宅的热闹。
除夕夜那天,柏潜跪在沙发上给母亲戴上了一对珍珠耳坠。他红着耳根郑重其事:“这是我在老家海边捡来自己磨的,不贵重,当时做样式的时候就怕母亲不喜欢,好在母亲戴起来还是雍雅非常,也算没白做了。”然后给父亲送了一块据说是非常难得的茶饼。到底是什么茶饼,我一直不知道,只记得父亲那晚呷了一口,开怀了好几天。父亲又没有世家的气度,一点茶末儿都没分给我。
这一年是主宅里过得最有年味的一次除夕,也是柏潜人生里经历的最后一次春节。
那时主宅上下都收到了他精心准备的礼物,只有我什么都没有。十二点的钟声敲响,我们各自回到卧室洗漱,我向柏潜讨要礼物,柏潜吐完最后一口漱口水,对着我犹豫了半晌,然后认真地说:“那我原谅你啦。”
我记得很清楚,就是这六个字的礼物。是“啦”不是“了”,他说得很轻,很温柔,好像他从来没有生过我的气,闹了那么久别扭的人也不是他。
我那时对这份礼物沾沾自喜,求之不得。
次日,我们又回归成了往昔毫无芥蒂的模式。
很甜蜜很甜蜜,以至于哄得我对周遭的一切,都没有了应有的警觉。
2037年2月21日奥斯卡颁奖典礼,柏潜于民声所向之中以中国籍夺得这一届的奥斯卡最佳男主角。
这一次,时隔十六年,我与他同台。在人声鼎沸之中,接过最佳导演、最佳编剧、最佳外语片三座奖杯,我站在他的身侧,泪如雨下,我说:“华语电影一直都有世界忽视的地方,就是它的生命力。中国人讲究传承,信任血脉,全球数亿的人口中,你总能听到一个中国人在呼吸。呼吸意味活着,就像华语电影,一直活跃在全球的各个媒介。你可以忽视它传播的文化一次,不可能忽视一辈子。华语电影,一直都有希望!”
我的目光落在正对着舞台的几台转播屏,坚定而温柔:“比如我,就带着我的主角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