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维知在角落处找凳子坐了,端详起手中的袋子,看到里面密密麻麻的名单。
“你也知道,X国在城外虎视眈眈。虽然外事局在准备谈判,但谁也说不准火会不会烧进城。”萧从明开门见山,“保险起见,我们打算开辟一条军需路线,掩护重要企业和学校内迁。”
具体细节早已对接过,季维知很快会意:“名单里的厂子都要迁?”
萧从明摇摇头:“不,咱们人力物力有限。你根据它们产品的重要程度和产量,尽快排好优先级。最晚明儿晚上,咱得把名单定下来。”
季维知应下,继续翻看资料:“那没进名单的企业怎么办?”
“只能等下一批再走,或者自行购买车票或船票。”
季维知急了,站起来问:“可是现在民用船肯定供不应求,他们上哪买那么大吨位的舱?”
萧从明胸有成竹地说:“没事。局里刚收了十多艘万吨级的商船,能暂供迁移用。”
季维知嗖地跑到桌子边一个劲儿问,“真的?谁家的船?走哪条线?”
“这……”萧从明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指指他手中的文件:“你回去翻翻就知道了。”
季维知不明所以地点点头。
萧从明似乎话里有话,补充道,“对了,我会联系财政局和你一起做名录筛选,保证专业性和公平性。”他把“公平”二字咬得很重。
“好。”季维知没多想。
他迅速收拾好材料,回大开间整理去了。
像是有什么心灵感应一样,还没坐稳,季维知就翻开文件,找到萧上校说的那一页,逐字逐句往下翻。
“棉纱、药品、橡胶、面粉……”季维知一一排除,终于在“桐油”下面看到“轮渡”二字,随手标记上。
眼睛随着笔尖来到轮渡公司的负责人一栏,虽然有预感,但笔尖还是久久地顿住。
那是异常熟悉的名字。
【提供船舶证明:远盛轮渡公司理事长 盛绥】
季维知忽然觉得口干舌燥,端起茶壶咕咚咚灌下许多凉水。
他顺着名单往下看。
【专线内迁申请:勤盛桐油厂理事长 盛绥】
啪的一声,铅笔芯被他摁断了。
合着,捐船救急的人是盛绥,想替桐油厂申请优先内迁的人也是盛绥。怪不得萧从明特意强调“公平”二字。
上校是怕自己给盛绥开后门呢,还是怕自己公报私仇?
季维知有些失神,手忙脚乱地找东西擦掉铅笔痕。可不管怎么擦,那个浅浅的印子都在。
年轻的军官很懊丧,憋了一天的气都在这一刻撒出来,嘴里喋喋不休着。
也不知道是气铅笔印还是气盛绥,他拿笔尖在久久没动静的电话上戳着,每戳一下就蹦出一句话:
“擦又擦不掉,不擦又这么丑,到底要怎么样?
“一回来就取那么多钱,想内迁?想内迁都不找我,难道怕我暗箱你不成?
“原来是因为这个才回国的,果然我就是没人疼的小白菜。”
季维知念叨着,声音越来越小,眉毛皱巴巴地蹙着:
“这么久了都不联系我,真是……怪薄情的。
“不过也对,你就一直是这种人。”
两年而已,人哪会变得这么快呢?
季维知这么想着更难受了,气鼓鼓地带着盛绥表字一起骂:“盛寻山,你个王八蛋!”
与此同时,公馆内。
“阿嚏!”男人穿着松松垮垮的睡袍,忽然打了个喷嚏,随即跟听筒里的人逗趣道,“温总,我没事。可能有人在骂我吧。”
他拿肩膀夹着电话,一手捻着烟蒂,一手在纸面上写着什么。
“……内迁的事,还得麻烦温总在财政局多费心。您也知道,桐油厂仪器精密,最好能走军需专线。”
院子实在太静,一点声响都能透出来。盛家瞧着大门大户,实际上人丁稀少,大哥死在战场上,母亲早逝,不算旁支的话盛家现在只剩下盛权和盛绥父子两人。有人说,这是它靠黑心钱发家的报应。
昏黄的灯光下,男主人的声音沉稳而有力度,金石似的。
“……嗯,我明白,内迁兹事体大,当然要有优先级。”盛绥闲闲地笑,语气随意,“但桐油厂是您亲自批过的重点厂家,您还记得吧?”
因为壁炉太热,他赤着脚,解着两粒扣子,露出明显的分明的锁骨。
“……什么,内迁名单您做不了主?
“没事,那还是感谢您。等过些日子空了,我请您听戏。”盛绥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随意极了,只有嘴角弧度因过于完美而显得失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