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我再多问一句。您知道这次负责拟定名录的是谁吗?”
听筒里沙沙作响。
盛绥一直百无聊赖地动笔,听到电话里的名字,手忽然一抖——
季维知。
手中的笔也顿住,在纸面上留下一团黑墨。
听筒那头见他没动静,催道:“怎么了?”
“没事,就是没想到会是他。”盛绥用左手稳住右手,好能抓紧话筒。
那头说:“一开始我也惊讶,没想到萧从明会派这么个毛头小子牵头。不过,季少校办事很靠谱,你大可放心——哦对,他还是我儿子的朋友。要不要我帮你引荐他?”
盛绥惯扬的嘴角弧度这会竟有些不自然。
他苦笑着:“不必了。我们俩……”
最后一声像是叹息:“其实认识的。”
第4章 是他
挂完电话,盛绥松了松领口,夹着烟,逛游到窗台边,朝着军政局大楼方向深深地看了一眼。
当年盛绥不过二十出头,还没到人人喊打的地步,是个会梗着脖子替小孩扛家法的青年。
当年季维知不过十三四岁,不敢听炮声雷声,会在晚上哭唧唧地喊害怕钻人被窝。
如今一别两宽,那个动不动就服软的小孩早就可以独当一面。季维知越来越意气风发,而他盛绥,年近而立,却离夙愿背道而驰、越走越远。
想到这,人传冷酷薄情的盛二爷,也不免心头一痛。
盛绥快步走回桌前,颤抖又迅速地拨出去一串号码。
等了五秒后,熟悉的声音响起。
盛绥深吸一口气,强忍着颤音,轻轻喊:“清安,是我。”
——清安。
两个字一下子把他拉回七年前。他那时刚把季维知捡回家,面对哭成泪人的小可怜,他温和地揉揉头,“给你起个表字好不好?”
十三岁的小孩眨巴着大眼睛,无辜地看着他。
但现在的季维知可不会把那股可爱劲儿展现给他,而是硬邦邦地答:“唷嗬,还记着呢。”
盛绥苦笑:“我取的字,我当然记得。”
“记性挺好啊。”季维知诚心呛人,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根本没法聊天。
盛绥很有耐心:“你还问过我为什么取……”
“你打电话来就是为了叙旧?”话被打断。
盛绥觉得有股酸水往心里泛,但他又没资格多说,只能挑最冠冕堂皇的聊:“我听说你在军政局任职,负责军用专线的内迁援助。”
“有事?”
“……没事。”
盛绥想找话题,找得前言不搭后语:“对了,白安贤给我办了接风宴,在万国饭店。我想……请你吃个饭,有空吗?”
季维知却把这两句话拼成一句听,语气更冷了:“想贿赂我啊?”
盛绥整个噎住,不知怎么回应。
季维知哼笑一声:“我就说嘛,要不是想求人办事,你也没空来见我。”
盛绥猜,这是误会了。小孩从小就讨厌人情交易那一套,可自己又一次暴露对方最讨厌的一面。
于是他慌忙改口道:“没那意思。如果你需要避嫌,那就……”
“成。”对面飞快答道。
盛绥的手倏地握紧,“你确定?”
“……”这么一问,季维知觉得自己该犹豫一会才比较符合他的处境,“那你先说时间,我看看安排。”
盛绥不太敢信,掏出怀表反复确认:“礼拜日,晚七点?”怕季维知反悔,他又小心翼翼地追问:“方便吗?”
对面沉默。
听着杂音,盛绥觉得房间热极了。漫长的五秒实在磨人。他丢掉烟蒂,捏着眉心,焦灼地数起柜子上有几朵花纹,手无意识在已经写满的纸上草草划着。
“看情况吧。”季维知话没说绝,却带着飞扬的小尾音。
盛绥松口气,保持着紧张的姿势站了好久,等手微微发麻才意识到对面早挂了。
刚刚他无心乱涂的那张纸也循声飘下来。
上面密密麻麻,满满都是“清安”二字。
*
礼拜日是万国饭店最热闹的日子。
这间酒店由许多国家注资合建,多国宪兵轮守,既是名流贵胄的消金窟,也是达官洋人的聚集地。一过六点,门前火树银花,灯光把夜空都照亮了。
一楼南面有屏风隔出个大桌,桌边松松放着四把玫瑰椅。从左到右都坐着能翻云覆雨的人物,唯独有客座空空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