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有礼貌地向他们做自我介绍, 但比其他小孩冷淡。他猜是因为小陈姐姐为他说了好话,他们才愿意接受他这样不善良,也不热情的小孩。
夫妇俩没有立即接走他, 而是带着他在这座他来了很久, 却没有真正了解过的城市游玩。他这才发现, 夏榕市原来那么大, 那些斑驳的街道有着福利院里没有的热闹。
最后一天,夫妇俩带他去吃麦当劳。玻璃房子里面坐着许多闹哄哄的小孩,他们吵得他脑仁痛,即将成为他养母的女人给他点了满满一桌鸡翅,可是他并不觉得好吃。
在他看向窗外的时候,他看见了一个脏兮兮,可是很漂亮的小孩。小孩的眼睛盯着他手上的鸡翅,嘴唇动了又动。他听不见小孩发出的动静,小孩也听不见他的声音。玻璃墙挡在他们中间,将视线之外的一切阻断。
他忽然有了特别强烈的冲动,要把鸡翅送给小孩。
长这么大,他从来没有强烈的冲动。这是第一次。
夫妇俩帮他装好鸡翅,他飞快冲出去。小孩大约以为他要抓自己,忙不迭地逃走。
他追上了小孩,把鸡翅塞给小孩。
小孩的眼神从害怕变成茫然,又从茫然变成惊喜,吃得掉了满身油渣,看起来更脏了。
可是他一点都不觉得小孩脏,他觉得小孩像是从寒冬中钻出来的,在这场春雨里幻化的精灵。
小孩是个流浪小孩,他告诉小孩,一直往北走,那里有个铃兰香福利院,只要走到了福利院,就不愁吃不愁穿。
小孩眼巴巴地看着他:“真的吗?”
他郑重地点点头。
夫妇俩从麦当劳出来,他也必须和小孩告别了。他们今天还会去其他地方,明天他就要去黎云市。
晚上回到福利院,他难得地苦恼起来。
他真的要离开这里吗?他才刚刚认识这座城市。他还邀请了一个小孩成为铃兰香的新成员。
他们不能在这里重逢了吗?
他曾经觉得被领养也行,一直在福利院待到十八岁也行。可现在他的天平倾斜了,他想要等着那个小孩出现。
小孩的眼神那么真诚,小孩不会骗他。
人生里,他头一次明白希望是什么感觉。
院长按着他的脑袋向夫妇俩道歉,说这孩子真是太调皮了,忽然舍不得离开。
夫妇俩显得有些难过,尤其是那位女士。他不敢看她的眼睛,他好像做了一件让他们伤心难过的事。
不久,夫妇俩接走了另一位男孩。离开那天,男孩欢天喜地,还冲他做鬼脸。
他开始每天端着小板凳,坐在福利院门口等待。
院长问过原因后,叹着气:“你知道那家麦当劳离我们这儿有多远吗?你要是没有坐小季夫妇的车,你走到一半就走丢了。”
他皱皱眉,问院长:“您是说,他不会来了吗?”
“他只是个小小孩呀。”
他咬咬嘴唇,摇头,不知道哪来的信心,“他一定会来!他答应过我!”
后来的一天,他真的看到了小孩。小孩比在麦当劳外面更瘦小了,气喘吁吁的,看见他的一刻,那双漂亮的眼睛像宝石一样闪亮。
“你在等我呀!”小孩欣喜地向他扑来。
他心里说:是,我在等你,我等你好久了。
院长对小孩的到来也很惊讶,赶紧收留了小孩。小孩说不清自己是从哪里来的,只知道自己叫阿豆。照这里的规矩,小孩有了正式的名字——夏小豆。
自从夏小豆出现,夏诚实也开始和小孩们做游戏。福利院的孩子们最喜欢玩捉迷藏,夏诚实以前觉得无趣,现在轮到他抓人的时候,他就算不吃不喝也要找到夏小豆。
夏小豆看着乖,但比所有小孩都更野,不安于待在福利院,经常想要往外跑。
夏小豆说,他都打听清楚了,从福利院出去继续往北走,有一个“迷宫”,在那里玩捉迷藏最有趣了。
夏诚实不肯去,他知道那里,根本不是什么“迷宫”,就是一片拆了一半的房子。
但夏小豆非要去,他又担心夏小豆丢掉,于是也翻出福利院,追上夏小豆。
夏小豆怎么都玩不厌,有机会逃出去就想去“迷宫”,夏诚实跟着一次次“越狱”。
就在夏小豆来到福利院的小半年之后,福利院丢了个孩子,不知道怎么就失踪了,院长不敢掉以轻心,对有“前科”的夏小豆盯得格外严。
“啊,好想出去玩。”夏小豆趴在夏诚实身上,“哥哥,我们去‘迷宫’吧。”
夏诚实没好气,“不去。”
“胆小鬼!”
“谁是胆小鬼?”
“你!你怕被院长抓住!”
“我不怕!”夏诚实哼了两声,“都玩多少次了,你不腻吗?”
“但是和你一起玩啊。”夏小豆忽然抓住夏诚实的手:“每次找到你,我都很高兴。”
夏诚实:“……”
夏小豆还抓着他的手晃啊晃,“我每次都能抓到你,我好聪明!”
并不存在的一段童年在季沉蛟梦中走马灯上演,他没有成为季诺城和周芸的养子,他在铃兰香等到了夏小豆。喻潜明在福利院带走了一个他们都不认识的小孩,他们在福利院长大,在每一次迷宫游戏中牵住彼此的手。
手……
季沉蛟的意识渐渐回到身体中,就像经历了一场漫长的跋涉,他还什么都没有看清,最先醒来的是右手。
他的右手被熟悉的触感笼罩着,有温热的呼吸,就像最后一刻他感受的温热。
他下意识动了动手指,立即听见一阵嘈杂的声响,然后……手被抓得更紧。
就像夏小豆每次抓到他时那样用力,生怕一个放松,他就不承认被抓到。
在那带着颤意的禁锢中,他终于睁开双眼。
季沉蛟醒了,在经历了一周的昏迷之后。
在他每一次梦到夏小豆的时候,凌猎都在他的病床边,握着他的手,轻轻呵气。
“你也是伤员!”昭凡想把凌猎轰回去,但凌猎一动不动,就跟听不见似的。
凌猎手臂上的伤重新缝过针,瘸着腿攀岩时的擦伤撞伤也全部得到妥善治疗。比较麻烦的是腿,那儿本来只是一个扭伤,但凌猎最后关头完全没有顾着伤腿,伤到了筋骨,刚做过手术。
耳聋耳鸣回国后减轻,但并没有完全恢复,昭凡跟他说如果不好好养腿,以后要当一辈子瘸子,他就听得见,老实得很。昭凡让他别守在季沉蛟床边呵气,他就又成了聋子。沈寻和符衷如果念叨得厉害,他还要狡辩,说小季在里面差点冻死,他给小季暖一下。
所有人都很无语,这是首都的医院,空调想开多少度开多少度,还需要你在那呵气?
但没人可以把呵气的聋子赶走。
凌猎每天做完自己的治疗,就来守着季沉蛟,看着季沉蛟从垂危到稳定,手上的茧都快被他玩没了。
昨天晚上,他梦到和季沉蛟做游戏,他们还是小孩,在铃兰香附近的“迷宫”。轮到季沉蛟藏起来,他怎么都找不到季沉蛟,坐在“迷宫”里哇哇大哭,哭累了的时候,季沉蛟就自己出来了,擦着他的眼泪说:“你找不到我,我就来找你。”
季沉蛟手指动的时候,凌猎以为是幻觉,毕竟这几天他每天都觉得季沉蛟手指在动,可激动之后,才发现是自己把季沉蛟的手指弄得晃来晃去。
所以当这次季沉蛟真的醒来,凌猎反而没那么激动了。
季沉蛟转过脸,一眨不眨地看着他,那目光深得像是要将他拉扯进去。他也看着季沉蛟,直到季沉蛟抬起头,想要抚摸他的脸颊,他才“解冻”,俯下去,脸颊贴着季沉蛟的掌心。
“夏小豆。”季沉蛟沙哑地说:“你真的来找我了。”
凌猎鼻腔一酸。
季沉蛟拇指摩挲着他潮湿的眼尾,“夏小豆,你瘦了。”
凌猎趴在床沿,“再瘦那天也是我把你救出来的。”
季沉蛟摸着他的头发,视线落在他的手臂上,“你受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