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小时以前,凌猎在攀上那个塌陷的洞口时,痛得几乎将牙咬碎,伤腿好像已经没有知觉了,疼痛却让他头脑异常清明。
他看着前方黑漆漆的山洞,并不知道应该走向哪一条。
山持续震动,石头落下来,砸在他肩膀上。他的世界安静得什么声音都没有,眼睛、皮肤,甚至是嗅觉却都在“听”着四面八方的动静。
山在此时就像一个活物,吞噬了他的爱人,正在某个地方咀嚼、消化。这些动作会带来动静,即便是微不可闻的动静,他也一定要捕捉到!
他向其中一条路走去,铲开封堵住路的石块,手臂的伤口裂开了,血充斥着呼吸道。
他讨厌这味道,它让他嗅不到季沉蛟的味道。
刚才他“看见”其他人争论,说现在挖掘是徒劳,因为不知道里面的人在哪里,如果他们在远离挖掘点的地方呢?
都是屁话!
小季一定会来到最容易被找到的地方。
那次他们捉迷藏时,小季每次都等在他会找到的地方!
小季和他一样,是警察,警察天生会信任、等待同伴!
阿常他们赶来了,什么都没问,和他一起铲开碎石。L国的警察也来了,不断说着话,似乎有别的意见。但无所谓,他听不见,他的世界只有他自己的声音,坚定,决绝,谁的意见都无法左右他,他用一整个身体来感受着小季的呼唤。
忽然,他感觉到冷,不是正常的冷。这冷是从什么方向传来?他停下脚步,捕捉着根本不可能看到的空气流动,然后走向他认为正确的方向。
“凌猎!”昭凡喊了声,意识到他根本听不见,连忙叫队友跟上去。
山震动的时候,所有人都蹲下来护住头颈,但凌猎没有,他仍然在挖掘,不肯浪费哪怕是一秒。
碎石将他砸得头破血流,浑身伤痕累累,但他感觉不到,一切感知都用在了寻找山中那也许存在的微弱呼吸上。
他向最寒冷的方向赶去,手上的铲子撞击墙面,发出一串串长短不一的声音,这只有他和季沉蛟知道的暗号在震荡中传递,就像心脏起搏器泵出的生命力。
季沉蛟的手指动了动,他睁不开眼睛,身体无法移动,连思维都好像被冻住了。
可是他看到了凌猎。
两个凌猎,其中一个是和他走迷宫时的凌猎。凌猎在迷宫里一通乱转,哪里是玩迷宫,分明是在玩他。凌猎还发明了一串暗号,他听到暗号,就知道凌猎找自己来了,就要出现在凌猎面前,不然这只顽皮的猫会跟他生气。
还有一个凌猎,是满身是血的凌猎。他不知道凌猎为什么会伤成这样,脸上全是血,身上是一道道伤口。他难受得呼吸不过来了,胸口像破了一个洞。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哭了,是因为凌猎身上的伤,还是因为自己马上就要死了,再也无法抱一抱他的小阿豆。
他想回应凌猎的暗号,就像他们走迷宫时一样。
凌猎来找他了!
可是他已经发不出声音。他徒劳地握住拳头,想要用最后的力气发出一丝动静。他知道只要一点声音,凌猎就一定会发现他。
忽然,他握到了一个硌手的东西。
那是什么?他看不见,思维非常迟钝。
好像花了很长的时间,他终于想起来了,那是一枚威力不怎么大的手.雷,言熙给他的。
拿到这枚手.雷的时候,理智还充斥着他的头脑,就算通路被堵,他也不能放任自己像徐嘉嘉那样干。
可是现在,只有这枚手.雷能让凌猎知道他在这里。
那要投向哪里?炸开堵在前面的墙吗?但是如果凌猎就在不远处……
他咬开保险,将□□尽可能地滚向和暗号来处相反的方向,然后僵硬地抬起手,想转身,但转不了了。
他在心里默默倒数,数到最后一个数时,迟钝的神经传来沉闷的疼痛,大地在震颤,很多东西落了下来,冷气倒灌,他长长地嘶鸣了一声,失去知觉。
“轰——”
炸响比季沉蛟能够感受到的更加剧烈,凌猎被直接晃到了墙壁上,他听不见,冲击波吹起他的头发。
他看向冲击波来处,眼中突然爆发光亮,他几乎用一个瘸子最快的速度跑了起来,铲子在地上拖出刺耳的声响。
昭凡也明白过来,马上带着所有人冲向爆炸的方向。
塌方堵住了通路,凌猎根本不管挖不挖得开,只顾着挖。他眼眶烫得厉害,他百分百确定季沉蛟就在里面!
需要更多的人手,最好还有小型挖掘设备。
L国警察奔向悬崖口,叫来更多人。挖掘机将人、设备吊了上去,碎石被转移,冷气越来越汹涌,就快要挖通了!
终于有光连通起两个被隔绝的空间,在空间被打通的一瞬间,连昭凡都感到不可思议,就连避难所的设计者段万德都无法找到这个通道,在场没有人能确定哪里有人。
但凌猎这个什么都听不见的聋子,找到了唯一正确的那条路。
凌猎从那个暂时只够一人通过的洞爬了进去,谁也无法阻止他,他一瘸一拐,动作却比任何人都迅速。挖掘仍在继续,洞口扩大,寒气扑面而来。
凌猎的声音从里面传来,一声接着一声,含着热泪,让人莫名眼酸。
“夏诚实!我来了!夏诚实!你在哪里!”
季沉蛟像是听见了来自另一个时空的呼唤,是还很幼小的夏小豆。
铃兰香福利院经常做游戏,但他不喜欢参加,总有小孩喊“夏诚实在哪里”,他便躲起来,不让任何人找到。
夏小豆也会在铃兰香玩同样的游戏吗?也会急切地呼唤另一个小孩的名字吗?
夏小豆那样可爱的小孩,一定会的。
他想,如果他们能在铃兰香相遇就好了,当夏小豆找不到他,呼唤他的名字时,他一定比任何人都积极地回答。
“我在这里!”
他发不出声,他在仅剩下的灵魂里回应夏小豆。那么假如他没能活下来,他的灵魂永远属于夏小豆。
他好像听见脚步声了,很急促,越来越近,向他奔来。
接着,他冰块一样的身体被抱了起来,在一个熟悉的、温暖的怀抱。
周围是鲜血的味道,他的鲜血和凌猎的混合在一起。
他睁了睁眼,在刺眼的光亮中,看到凌猎模糊的轮廓。身体就像是熬过了漫长的寒冬,在那灼热的体温中复苏,他迫切地想要将凌猎看得更加清楚,擦掉凌猎脸上的血,但是手抬不起来,好不容易挪到胸口的位置,就动不了了。
放在那里也好,他想,那里藏着凌猎给他的小尾巴。他抓着凌猎的小尾巴。
怀里的人被冻得没有一丝血色,手抬起来,又不动了,像是安静地死去。凌猎忍了一程的眼泪吧嗒吧嗒掉下来,他将季沉蛟抱得更紧,俯下去,亲吻季沉蛟。
季沉蛟看不见,只感到最温暖轻柔的东西洒落在自己脸上。
就像仁慈的,无声的,却将最喧嚣的生命给与万物的春雨。
第225章 失声雨(61)
“夏诚实, 你又躲在这里,怎么不跟大家一块儿玩呢?”院长找到躲在厨房后面的小男孩, 耐心地将他牵出来, “今天咱们院来了一对夫妇,说想要领养一个善良的男孩子,你小陈姐姐到处找你。”
夏诚实摇摇头, “我不善良。”
院长笑着揉他的脑袋,“我们小诚实怎么不善良了?我前天还看到他帮小梅要回苹果呢。”
夏诚实沉默地低下头, 任由院长将他拉到前院。那里有一对年轻的夫妇, 打扮得很体面, 温和地与所有小孩打招呼。小孩们在他们面前做游戏, 有几个机灵的拼命表现自己的聪明和活泼。
夏诚实对是否被领养这件事没什么概念, 小孩们都渴望被领养,但他无所谓, 被领养也不过是换一个地方生活。院长在他背上拍了拍,示意他和小孩们一起做游戏。他没有抗拒, 但也没多积极。
不久, 他发现那个年轻妇人盯着他瞧, 眼里流露着母性的温柔。
不知道为什么,年轻夫妇在那么多小孩里看中了他,想领养他成为自己的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