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喻染坊,他看见圆绸衫那表面谦卑,实则高傲的神态和染工们嘲弄的表情,听到他们几近刻薄的嘲笑,他表面没说什么,可心里特别的蔑视他们。胸无大志!这是他对圆绸衫老板的评价。你这一个染坊算什么?挣那么几个小钱,就觉得自己是皇上,天底下只有你一个人大了?你听没听说过张之洞李鸿章曾国蕃?人家那个才叫工业,才叫工厂,才叫大事情!你这个跟人家比,算啥子?连个菜米籽都算不上!要是你也干成了他们那样的大事,这天底下还装得了你?小人!还有你那几个染匠,不过是个卖工的,有必要那样对人冷嘲热讽?
趁蒋文洲跟他们磨嘴皮子的时候,他仔细听,仔细看,反复地揣摸他们的话语,从那些毫不客气的不顾情面的讥讽和嘲笑中,他将一星半点的言词综合起来汇到一起,去判断颜色深浅与质量的关系、质地粗细与好坏的关系。他听出来了,他制出来的,虽然也象蓝靛,但质量太差。
“小子,再回去吃几年奶奶再来吧!”“要是你娃娃弄出来了,我手板心里煎鱼跟你吃!”这些个带着辱骂意味的话,让他感觉他做出来的东西离真正的蓝靛还差得很远。
蒋文洲很不服气,高矮要和那几个理论。
“算了,”蒋元慈说。
他们经过碥碥上的时候,那几个娃娃一窝蜂跑过来,扒开蒋文洲背的背篼看了看,七嘴八舌,问咋又背回来了。
蒋元慈说,不着急,慢慢来。
那些个也象泄了气,搭拉着脸,失望地躲开了。
蒋元慈看看他们,也是一脸的失意。但是,为什么会这样的呢?他想去想来,觉得是石灰下得太多了。石灰多,那颜色就浅,化成染水,就上不到色。如果多泡些蓝草,少放些石灰,那会不会就比这个好?
回到家里,他便马不停蹄地带着蒋文洲又专专心心泡了一缸子。
一天下午,蒋维铭刚刚从外面回来,蒋元君也跟着进来了。叫过“四爸”,裹了杆烟后他说,他过来就是想看看,元慈老弟这个东西到底弄得成弄不成,要是弄不成,就把文洲喊回去做活路了。蒋维铭问,为啥这样说。他说:“外面说啥子的人都有,有些还说得很难听。那几家现在都不让娃娃到这边来了,说是怕学坏……”
蒋维铭没有说话。沉默了许久,他才问道:“蒋元慈,你听到没有?”转过去对文洲说:“文洲,你听你爸的吧。”
“不,我就跟着幺爸儿……”
蒋元君闷了一会儿,转身回去了。
等把那蓝幽幽的糊泥舀进布袋里沥干后,蒋文洲把口袋放下来就要往背篼里面装。
“不忙,”蒋元慈一边说着,一边进到他房里去,拿出一个小布包来,打开。
“哈哈,幺爸儿,你真鬼哈,”蒋文洲笑了。
“抠点出来看看。”
当他们把两块蓝黑的靛泥放在一起的时候,都傻眼了:结果与上次的好不了多少。
蒋元慈慢慢转过身来,上了檐廊,坐在椅子上,闭着眼,一句话也没说。蒋文洲站在背篼旁,看着蒋元慈,不知如何是好。
四奶坐在檐廊上做鞋。她转过脸来看着蒋元慈,嘴巴动了动,却没有说出话来。
过了许久,蒋元慈进到房里去,不一会儿又出来,招手把蒋文洲叫过来,递给他一个东西,附在他耳朵上叽叽咕咕说了一阵。他一边听一边点着头,然后把那砣砣和背篼放好,便回去了。
☆、把婆娘跟我娶回来
蒋元慈接过蒋文洲递过来的信,迫不及待地拆开。可他抽出信纸来一看,却傻眼了:若大的一张纸上,就写了两个字:“五一”。他很失望。“五一”,这是啥子意思呢?他拿着信纸在檐廊上踱来踱去踱了半天也没踱出个所以然来。
这女子,要说就直接了当明明白白告诉我,不说就算了,跟我打哑迷,啥意思嘛?!
“文洲!”
“幺爸儿,啥事?”
“她们说过啥没有?”
“没有,我连见都没见到过她们。你想嘛,我咋见得到嘛?嘻嘻……”
“你皮子痒痒了?快说,你的信是咋个交给她的?”
“我倒是想亲自交呢,我是交给那个娘娘,请她转的……”蒋文洲说,前天走到吴大院子时,中午都过了。怕被吴家人看到,就在吴大院子外面的树笼子里躲起来。心想,你带给婶婶的信,不能让别人晓得,只有等见到那天传信的那个娘娘,才能请她转交,要不然,是会坏了你的大事的。我躲在树笼里,从太阳偏西一直等到太阳快落山,都没见那娘娘的人影。我肚子饿得咕咕叫,口渴得喉咙冒烟,可又不敢去找水喝,怕错过了机会,也怕被别人当小偷抓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