靛蓝幽幽_作者:田夫(62)

2018-02-08 田夫

  不一会儿,文洲回来说:“杨家桢,你还记得不?就是站在凳子上演讲的那个年轻人。衙门说他是乱党。前两天他和他们一伙人在南街徐达三茶铺楼上一边喝茶一边谈事,被人告密,官府带人抓他们。杨家桢为了掩护大家逃跑,被抓住了,说是今天要推出去砍头。那些人可能是跑去看稀奇的。”

  “在哪砍?”

  “说是在南门外辛街河边上。”

  蒋元慈叫文宗把衣裳脱下来,自己往身上一套。文洲见状忙去屋里找了顶破草帽递给蒋元慈,自己也戴顶草帽,跟在蒋元慈后面,裹进人群里去了。

  他们涌过东街,涌过衙门外,涌过天主堂,涌出南街。还在响仁桥头,就看见辛街靠河的坝子边,高高地竖立着一个天主堂屋顶一样的木架。空地周围,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站满了手持□□头裹黑帕身穿“兵”衣的清军士兵。

  坝子里聚集了很多人。晃动着的人头,就象无数黑黄的圆球,黑压压一片。几间吊脚楼上的窗户里,伸出几颗脑袋,朝坝子上探望着。

  蒋元慈把草帽压低,跟着人群过了响仁桥,挤进街边上的一处人堆里去。他透过黑脑袋的缝隙,瞟着前面的十字架,听着人们悄悄的议论,想象着将要发生的事情。他这辈子还没有看到过宰把手挥起大刀,一刀下去,人头就飞将出去的景象呢。

  “今天宰的这个到底是啥子人啊?”

  “听说是一个学生娃娃呢。”

  “哎呀,这也太恶毒了嘛,连个学生娃娃都不放过。”

  “呵,看来你还不晓得这个学生娃娃的厉害啊?你晓得不,前些天城里头那‘文官下轿,武官下马’的牌坊,还有去成都新津打仗,都是这个学生娃娃鼓噪起来的呢。你没去吗?”

  “我去?我疯了啊?关我球事!”

  “你这人,咋不关你的事?你没交租股啊?”

  “交了啊,咋没交?老子还是借钱交的呢,现在都还没还。”

  “哪拿不回来你就甘心?”

  “不甘心咋?又不是我一个人拿不回来,大家都一样,大爷过得我过得,我才不像他们那样憨哦!”

  “你他妈还是个男人不?银钱被人抢了你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你骂我?你再骂一句!”那人伸出手去,抓住了对方的衣领,一副要拼命的架势。

  “老子就骂你了,咋?”这人也毫不示弱。

  “你再骂……”

  “嘘……”有人嘘了一声,悄悄指了指前面,那两人便松了手闭了嘴。蒋元慈顺着看过去,空地中间挎合子炮的正往这边看。他忙把草帽往下拉了拉,往旁边挪了几步。

  “知县大人到……!”传来一声大喊,黑黄脑袋们齐刷刷转过头去,看着响仁桥。一队清兵从桥上过来,接着转出一顶轿子,然后又是一队清兵,裹着一辆囚车急急地过桥来。囚车两边,夹着四个裹着红头巾,扛着大朴刀的壮汉。坝子里的,街边上的,握□□的,端□□的,一下子都紧张起来,瞪着眼睛,有如一群警惕的狗,直视着人群。

  清兵们在十字架后面排开威武的阵势。

  轿子刚停下,就有一个身穿长衫瘦里巴几戴着眼镜的人上前撂起红帘。胡知县刚一出来,立马就有人搬来椅子,请他坐下。

  蒋元慈看了一眼那囚车里的人。不错,就是那天在东门口演讲的那个年轻人。

  几个大汉把年轻人提出来,三下两下就捆在十字架上。那早已被撕扯得像布条的衣裤,满身的伤痕和血迹,让人看着背上冰凉心中惊恐;那没有辫子的高扬的头颅,那坚毅的脸庞和喷着仇恨的眼睛,让人震撼。

  南街那边嘈杂起来。蒋元慈转过头去,只见一群清兵拿着枪把一大群男女往这边赶。辛街上站满了,响仁桥上站满了,就连河边也站满了人。

  “时辰到!”随着一声喊,胡知县身边的瘦子拿出一张纸来,阴声阴气地念道:“人犯杨家桢,蒲江县霖雨场杨埂人氏。本为四川法政学堂学生,却不思努力学成,为朝庭效命,反而参与乱党,蛊惑民众,挠乱社会,对抗朝庭。前者,其率众捣毁县衙,冲击省府,对战官军,罪大恶极。依据大清例律,判处‘俱五刑’立决。大清四川蒲江知县,宣统三年辛亥九月十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