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天来,他一闭上眼睛,脑海里就会出现红牌楼的刀光剑影,遍地的尸身和流淌的鲜血;出现新津对河两岸的炮火;清军的凶残暴戾和兵败如山倒的同志军的身影。
使他稍有宽慰的是,在残酷而激烈的生死搏杀中,他按刘舵爷的吩咐,全力辅佐舵爷指挥弟兄们奋勇杀敌,击败了清军的多次进攻,打了几个大胜仗。一百多人的队伍,除了大哥蒋元海不听指挥冒险乱冲葬身炮火之外,其于人等虽经溃败但却安全地逃了回来。就连他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居然也能够毫发无损地全身而回。
听说,总舵爷肖大成带去的城关大队三百多人,回来还不足一百。就连肖大成的弟弟,也被追兵的枪弹穿透后脑。一想起在逃跑的路上,那些挎手拖脚一瘸一拐你搀我扶亡命奔逃的弟兄们,他便禁不住背心冰冷。清军从新津一路追到蒲江,弟兄们不得不四散躲避。蒲江县城一时之间陷入了黑云压城的腥风血雨之中。
蒋维铭两口子也很生气。再怎么说蒋元海也是他们的亲儿子,这种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事谁愿意摊上?但他们清楚这怪不得谁,他们儿子的脾性他们最清楚。他们也晓得蒋元慈不同意他去是他自己非要去,他们更知道那牛脾气上来了蒋元慈根本拿他没办法。要怪只能怪他自己。只是苦了他那些还没有长大成年的娃娃们,孤儿寡母今后的日子咋过?看到他的大媳妇和孙儿孙女们呼天呛地的惨状,他心里就像猫抓一样的难受。
“你们放心,我会照顾好他们的,”蒋元慈说。
“额爹额妈,我会像对亲儿女一样待他们,”三少奶奶吴氏说。
蒋维铭两个老听他们的话,心里踏实了些。“你们以后也要少管这些闲事,我们老了,再也受不起这样的打击!”
“额爹你们放心,我们不会再让你们担心了。只是,俗话说,‘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有很多事情你不去惹它,它也会来惹你。当有人要骑在脑壳上拉屎还嫌脑壳不平的时候,有哪个能忍得下去?!我二百张股票一万两白银,眼看着打了水漂,你说,我忍得下去不?!还有那么多人,他们那些钱,容易吗?他们忍得下去吗?袍哥弟兄,那怕是血旺子,该顶的时候不能含糊啊!”
“唉,这世道……”蒋维铭叹道,“不管咋说,要小心才是。”
又过了几天,蒋元慈因为担心着杨秋儿和蒲江的生意,想去看看。这天早晨,他带着文宗早早地就往蒲江去。由于心有余悸,他们边走还不时地打量周围,有时还故意快步向前或者故意减慢速度,以躲避人们的目光。
他们没有从西门进城,而是从清水溪绕到北门外面,探头看了看大北街上的情况,才轻手轻脚走进铺子里去。
看到他们来了,蒋文洲迅速把他们拉进里屋:“幺爸儿你胆子也太大了嘛咋这时候还来?”
杨秋儿听说蒋元慈来了欢天喜地从楼上下来迎接他。
文洲的老婆陈氏端上来一杯茶,甜甜地叫了一声幺爸儿。
“咋样?”蒋元慈看着文洲问。
“生意上不是很好,主要是贩运的少了;本地的也有下降。不过,我分析,过几天会回复正常的。”
“哟,文洲,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哈。你说说,你是咋分析的?”
“我是这样看的哈,这不是前些天打仗吗?打得那么凶的,哪个还去做生意啊?就是一般染坊也会有影响的嘛,所以,我们生意就减少了。可是这仗打完了,平静了,大家该干啥还得干啥不是?所以我分析,过不了多久,我们的生意肯定会再好起来。”
“文宗,听见没有?你得好好跟你文洲哥学学哈。哎,文洲,你想不想单独去跑跑生意?”
“单独去跑?幺爸儿你的意思是……?”
“你看哈,以前我们两个不是去跑过吗?那些地方你晓得,情况你也清楚。要是你有那个胆子,想去跑跑生意的话,我们可以扩大生产,还可以向外面收购蓝靛膏,运到外面去销售……”
“要不,我试试?”沉思了半晌之后,蒋文洲看着蒋元慈说。
“哎,外面那些人在跑啥?又有啥事?”文洲老婆说,“这些天人些一哈儿又在跑一哈儿又在跑,不晓得在跑啥……”
“文洲去看看,”蒋元慈看着文洲,歪了一下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