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那意思,嘿嘿!”
“想得美!你们这不是把我朝火坑里推吗?我问你,除了你,还有没有人入了农会?”
“有啊,打靛的那几个,染坊的都入了……”
“啊?”蒋元慈惊愕了。他没有想到,这些成天在自己眼皮底下干活的人,一个个都入了农会,还差点把自己作为他们打倒的对象,他却一点都不知道!一股怒气从他心底冲起来,他顺手操起一根竹条子奔过去就要打在蒋文洲身上。可当他把那条子举过头顶时,却停在那里没有落下来。
“滚!”他相当愤怒地骂了一声,蒋文洲走出门去,回他家去了。
☆、农协会请蒋元慈领头
蒋元慈相当的失落,而且因为失落而生出许多的愤怒来。
别的人倒还没啥,可是这蒋文洲,实在太让他伤心了。他把蒋文洲当小兄弟亲儿子一样,从小就形影不离,教他学文化,带着他做生意,给他娶老婆,还把最重要的事情交给他管,从来不曾怀疑过他提防过他。可他倒好,背着干了那么多事情,加入了什么农民协会还当上了会长,一点点儿消息都没漏一点还不说,还要把他划到他们要打倒斗争的范围里去!你他娘的把我当啥了?良心都被狗吃了?!
他好多天没出门,也不理蒋文洲,自己把自己关在屋里生闷气。
凭心而论,陈先生所讲的那些,他平常看书看报也不是没看到过,也不是没想过。只是没有陈先生说的那么透彻罢了。三民主义,耕者有其田,人人平等,这些道理都是讲得通的,他也很赞成这些道理和主张。“安得广厦千万间,大蔽天下寒士俱欢颜”这些诗句他也不止一次地吟诵过。在他蓝靛厂里和染坊里做活的人,他从来不亏待,根本就没有剥削压榨敲骨吸髓之类的事情。每到年关,除了工钱一文不少,还送米送肉送油,可以说,家家都能过个好年。就这一点,这五乡八里的,哪个不认帐,哪个不说好?当然,也因此而得罪了那几个土老肥,常常被他们洗涮与奚落,有的甚至处处对他使坏。对这些,他都没有放在眼里。袍哥弟兄,血旺子都得顶,这些些小事,算得了什么呢?
当然,他也不否认,心狠手抠爪爪深小斗出大斗进些些儿不让人的就这周围也大有人在,为了一点小事逼得人上吊抹颈项家破人亡的也听说过。可他蒋元慈做不出来。他这一辈子到现在还愧疚得要死的就是游大山的死。虽然他可以拍着胸口对天说那事儿不是他造成的,而且连他自己也是受害者,可毕竟他是区长是为收捐的事屁股后头还跟着一串穿黄衣服端着枪的兵爷。这事儿摆在那里说破大天人们都会认定是蒋元慈带着军阀兵痞逼捐不成打死了游大山。你蒋元慈就是有一百张嘴又咋能说得清楚呢?
唉!这人啦,不怕明火执仗,就怕人鬼混淆!
陈先生说,这世上所有不平的事情都是黑暗的社会贪腐的官吏和土豪劣绅军阀恶霸造成的,他们欺压百姓鱼肉乡民烧杀抢掠欺男霸女无恶不作。蒋元慈并没有感觉到这五乡八里有这样严重的情况,他陈先生把情况说得严重了。但对一般人家的生活景况他也感同身受,虽说不上凄惨,也的确艰难。他们也想过好日子,他们也不停地在努力,想尽一切办法使自己有肉吃有酒喝有钱花,可是到头来谁家又过得顺心如意呢?不说别人,就他蒋元慈也是辛辛苦苦把肉煮好结果被人一瓢舀去了。
想想他那些租股,那些被砍掉的蓝子,虽然愤怒却也万般无奈。难道真如陈绍周所说,这些都是社会制度的问题?那么,什么样的社会制度才能让大家都有好生活?农民自己当家作主?这可能吗?哪朝哪代有过?太平天国义和团,闹得天红,可是当家作主了吗?在屋头当哈家作哈主还可以,要当天下的家,作天下的主?哪个会信?如果凭自己的力量,扶哈危济哈困,乡里乡亲相帮相帮,那还说得过去。还是做好自己的事情,过好自己的日子吧。世道?就你这几个人,还能改变这世道?
蒋元慈释然了。因为种了大烟,蓝靛厂停了,染坊停了,“蒋记蓝靛膏”也关了张,除了那几亩田,大家也都知道的,他蒋元慈从来也不管田地的事,也就无事可做。实在耍不住了,到外面去转转,回来教教他儿女写字念书,然后陪陪郑春梅。如果有事,也去去洪兴场关帝庙。
一天,他从洪兴场回来,刚进门,大女儿就跑到他面前,把嘴对在他耳朵上悄悄地说,“三妈在屋头哭。”他急忙问“咋的?”,“不晓得,也没看到她咋子了。”他心里一紧,三步并作两步跨进屋去。那春梅趴在床上,没有哭了,但还在抽泣着,眼泪挂在脸上,晶亮晶亮的。蒋元慈一把抱起春梅,急切地问道:“咋的了?咋无因无事哭得起来?”春梅转过脸来看着蒋元慈,噗嗤一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