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香_作者:烟猫与酒(4)

  我知道你恨我。

  我知道我浑身上下,从里到外,你只爱这颗心脏。

  可就连这颗心脏也不是我的。

  没关系,我爱你就够了。

  陈庭森养成听陈猎雪心跳的习惯,从他把陈猎雪接回家的第一天就开始了。

  那时候陈猎雪还在观察排异反应的恢复期,恢复状态几乎是奇迹般的完美。唯一的缺憾是术后他一直没见过陈庭森,来见他的人倒是很多,救助站的员工,媒体记者,还有全国各地被感动而来的陌生人。

  他们唏嘘感慨,问陈猎雪很多问题,先问他拥有一颗健康的心脏是什么样的感觉;紧跟着就问他陈庭森的态度;还有人问他,换上陈竹雪的心脏后,能不能感受到陈竹雪对于陈庭森的情感。或者说,他对陈庭森除了感激以外,有没有升华出更亲近、深刻的感情。

  他们都好奇,亲情会不会随着心脏的移植同步移植。

  陈猎雪并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感受出他们口中的感受,他只是每多听一个问题,心情就越发沉重。

  陈庭森终于出现在陈猎雪病床前那天下着大雪,听说陈竹雪出生那天就下了很大的雪,陈庭森希望他能像雪中翠竹一样坚韧生长。

  而他在领养证上的名字,是陈猎雪。

  是猎杀的意思么?

  走廊上热闹的人声打断他的思考,陈庭森被簇拥着推门进来,穿着那件给予陈猎雪新生的白大褂,目光温柔又深沉,渗透着几点隐而不发的痛苦,与零星的爱意。他看了陈猎雪好一阵儿,轻声说:“回家吧。”

  那一幕被一个志愿者捕捉下来,又一次屠杀了各大媒体头条,不知看酸了多少人的眼眶。

  陈猎雪的心脏就随着这句“回家”蹦了一下,蹦得太剧烈,险些吓着自己。

  他不知道激动的是陈竹雪还是他,好像七年前第一眼看见陈庭森,他就像趋光的动物一样想接近他。七年后他换了一颗心,仍初心不变。

  当时他真的以为可以和陈庭森拥有一个家了。

  然而一进家门,陈庭森的态度瞬间就变了。

  小陈猎雪在救助站学会了一身察言观色揣摩心思的本事,见陈庭森满脸疲倦地陷进沙发里捏眉心,他乖巧地去厨房接了杯水,喊陈庭森:“爸爸。”

  陈庭森皱眉看了他一会儿,目光从他的脸滑到他的胸口,又从胸口滑到他的脸,冷漠疏远地移开目光。

  “以后在没人的地方,不用喊我爸爸。”

  心口坠了一下,陈猎雪特别肯定,是他在难过,不是陈竹雪。

  也就是那晚,陈猎雪洗漱完毕,住进陈庭森指派给他的房间,他有点累,将睡未睡时,陈庭森拧开他的房门进来,没有开灯,在他床边站了很久,最终将耳朵贴上他的左胸。

  他的动作有多温柔,十二岁的陈猎雪就有多寒冷。

  从那以后直到现在,整整五年,每个跟陈竹雪有关的日子、陈庭森心情不好的日子、陈猎雪又被送进医务室的日子、陈庭森想念陈竹雪的日子……他都会这样,在黑暗中来到养子房间,去听他儿子的心跳声。

  他们谁都不说透,默然保持着这种病态到诡异的生活方式。

  陈猎雪安静靠坐,把自己整副身心都放松给陈庭森。已经由第一次的惊慌失措变得麻木无感。

  倒也不能说完全无感。

  他看着从门缝外切进来的一绺亮光,光脚被截止在床尾柱上,将黑漆漆的房间压抑得更加暗仄。

  陈猎雪突然很想让那束光打到自己脸上。

  他想让陈庭森看明白,他不是陈竹雪,他是“猎杀”了陈竹雪的陈猎雪。

  是你恨之入骨,又无法离开的陈猎雪。

  平稳的心跳陡然快了两码,陈庭森动了动,耳廓扫过陈猎雪心口的疤,温热的呼吸也喷了上去。

  陈猎雪抱在陈庭森肩头的手猛地一抖,怕痒地缩了缩腰。

  陈庭森下意识要追,听见头顶陈猎雪沙哑细弱的声音:“爸爸,痒。”

  眼前单薄的胸膛传出同等频率的共振。

  陈庭森动作僵了僵,迅速松开陈猎雪站起来,拧亮床头灯。

  “我说过,单独相处的时候不用喊我爸爸。”

  陈猎雪胸口的疤暴露在暖黄的灯光里,模糊的光线下显得很狰狞,陈庭森复杂又烦躁地看了一眼,转身要走。

  “对不起。”陈猎雪拢了拢衣襟,蜷着腿歪倒在床头,在陈庭森拉开门把手要出去的同时,他小声喊他:“陈叔叔,心脏不太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