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恪颔首,压下心头跑出来的一点点雀跃,冷而淡的“嗯”了声。
三人大包小包拎着,舒启桐手上东西最少。
黎昀跟在时恪后面,上了台阶,偏头说:“启桐开门。”
“得令!来来来,您二位请进!”
门刚开,他又扯着嗓子往里喊:“太上皇后!太上皇!来人了。”
客厅离玄关有段距离,舒永和方愈两人正坐沙发上看节目,从背景音里能听出来是“食光漫谈”。
方愈一侧头,立刻把手心里的瓜子放回去,拽着刚端起茶杯还想着再嘬一口的影帝,催促道:“赶紧的赶紧的,我外甥回了。”
时恪刚换了鞋,起身便看见一个面容姣好的女人微笑着走来,和舒启桐有七八分相似,而身后跟的男人穿着居家服,但难掩气质。
“怎么样?我爸比电影里还帅吧?”舒启桐戳了戳时恪。
时恪真心道:“嗯,特别帅。”
“哎哟!这是时恪吧。”方愈有点近视,没戴眼镜,这会儿走进了才发现,她迎上来双手捧着时恪的脸,“乖乖,长得真水灵。怎么比视频里看着年纪还小呢!”
时恪站在原地顿时不敢动,直楞楞道:“阿姨好,”又偏过眼睛,“叔叔好。”
舒启桐放了东西,拍了拍胸脯,骄傲道:“怎么样!我们公司挂的神颜tag不是吹的!还是咱们节目的VI设计主创!”
“确实厉害,头两天何导都跟我说想找他试试做剧宣海报。”舒永道。
黎昀在旁边理货,目光一直跟随着时恪,见他局促,便起了话头,“他给你们带礼物了,过来瞧瞧?”
“嗯?!”舒启桐听见这句就飘过去了,“让我康康!”
方愈轻轻搓时恪的脸,心软又温柔地说:“费心了孩子,以后来玩都不用这些。你可帮了桐桐大忙,也是黎昀亲自带过来的朋友,以后就是自家人。”
“太后,你的灯!”舒启桐捧着箱子递给方愈,又将另一个搬给舒永,“爸,你最爱的紫砂!”
方愈兴冲冲地接过,拆了箱子,小心翼翼从里面取出一盏精致的中古桌灯。
她欣喜道:“真漂亮!小时破费了,我这做长辈的都没给你什么礼。待会儿给你包个红包!也算个中秋节的彩头。”
“嚯。这紫砂好啊。”舒永确实也没想到,恨不得现在就把壶养起来。
方愈一拍老公,嗔道:“你看看人家,这才叫用心!别一整就送什么包什么项链的,土不土的!”
舒永虚心受教,招呼时恪过来,“快,”他想了想称呼,直接道,“孩子别在门口站着,进去坐。”
情绪价值。时恪忘了在哪见过这个词。
往常只有他提供给别人这个东西,以一种非自愿,潜移默化的形式。
他不完全了解含义,可能也没什么概念,但眼前的氛围和时恪的家庭环境天差地别,甚至像另一个世界,他有点恍然,觉得新鲜,也觉得有点心酸。
原来家也可以是这样子的。
舒启桐满心欢喜的抱着他的碟片,拽着人往屋里走,又冲黎昀道:“我俩玩,你做饭。”
黎昀无奈摇头,递给时恪一个安抚的眼神,轻声说:“想喝什么我给你拿。”
“我来!”舒启桐一个箭步上前,从袋子里抽出一瓶果汁,“蔓越莓汁怎么样?”
“嗯。”时恪应道。
客厅很大,靠墙立着巨幕屏,弧形沙发摆在中央,感觉能容下十几个人。
舒启桐很没形象的躺在一角,用手枕着头,问:“想看什么?上期食光怎么样?我哥首次滑铁卢,摔了个杯子,被剪成表情包了哈哈哈哈。”
时恪自然客随主便,记起黎昀说过,那天他在纽约。
开篇二十分钟,黎昀状态低迷,拿空酒杯的时候晃了神,磕在桌上摔破一角,后期的大头特效增加不少趣味,黎昀快速调整表情做了个无奈的动作。
舒启桐笑得乐不可支,时恪却觉得内疚,自己的不告而别是不是过分了。
节目播到一半,简姨从后门进来,鞋子沾了泥,站在底垫上清理。
她抬头看见两人,便笑着打招呼,“小昀的朋友来啦。”
“阿姨好。”时恪俯身道。
简姨摆摆手,说:“跟着他们喊我简姨就行。”
“简姨,你干啥去了。”舒启桐抻着脖子看。
她擦了擦额头的汗,有些气喘,说:“拔萝卜去了,就是没拔动,我看今天晚上的萝卜牛肉汤换成菠菜汤算了。”
“你叫我俩呀!”舒启桐立刻起身,冲时恪晃了晃手,“走不?正好带你逛逛园子。”
外头秋风正清,有日光却不热,眼前种了大片月季,粉粉白白的煞是好看。
跟着舒启桐绕过花园,后头则是开垦出的一片田,有的刚播完种,还没发芽,有的已经冒出鲜嫩的菜叶。
他俩换上下地的橡胶靴,戴着手套,在简姨的交代下寻了块地开始摘菜。
楼上,黎昀轻轻敲门,得了允许才悄声进去。
叶青华正伏案写字,鼻梁上挂着金丝老花镜,头发盘得漂亮,一丝不苟。
“姥姥。”黎昀带着礼物,放在一旁空着的椅子上。
直到写完这行字,叶青华才转身,稍低着头看清人,说:“今天来的早啊。”
黎昀笑了笑,“嗯。今天下了节目,去了趟超市就直接过来了。”
“这什么呀。”叶青华用笔指了指方向。
“时恪给您的礼物,”黎昀将一个精美的盒子放在桌上,“拆开看看。”
里头躺着一只墨绿色的钢笔,手感、色泽温润,出水极为流畅。
叶青华自己也有收藏笔的习惯,这一支她刚好有,不过也还是很喜欢,大方收下,再让黎昀到时候给那孩子准备点回礼。
黎昀拿过画框,外头用来防刮的报纸还散发着油墨味。
“还有这个。”黎昀说,“给您的画。”
叶青华摘下眼镜,想起来了,之前外孙说这孩子是个设计师,住他楼下。
她轻手撕开,报纸的尘屑浮在天光下,玻璃反射出倒影,再露出画面上的黑发、眼睛、浅笑,叶青华怔愣了。
她立刻戴回眼镜,往上推了推,挪着凳子坐到光最亮的地方。早已浑浊的眸光透过镜片闪动,精瘦细滑的手布满皱纹,颤巍巍地触上玻璃。
叶青华在窗边看了许久。
半晌,静谧的房间听得一声叹息,她眼角的皮肤耷拉着,却遮掩不住精神,“画得真好……他之前吃过不少苦吧?”
姥姥指的自然是时恪,黎昀低声应答。
叶青华说:“跟你妈一样,太敏感,”她用手指了指心,“适合搞创作,好事也是坏事。”
黎昀垂眸,细嚼这番话。
敏感是一种天赋,也是“诅咒”,承受得情绪比其他人要浓烈汹涌的多。
时恪在那样小的年纪里独自承受痛苦,每一句“活下去”都是对世界的回击。
而黎昀从前不算理解舒姝的决定,也埋怨过,那个男人真的值得你抛下一切吗?
如今却觉得是自己太肤浅,太无知。
人活在世上已经很难,他可以恨,可以怨,但不该以此为剑指责母亲,也压得自己喘不过气。
叶青华将那幅画看了又看,说道:“这孩子人呢。”
黎昀扬了扬下巴,侧窗外能看见两人在地里干活的影子,“园子里。”
她起身往外望,“噢,多照顾点,你比人家大不少,有个做长辈的样子。”
……
心里冒出来的那点伤感全无,被这句“长辈”撕了个七零八碎。
“不说这个了,这幅画到时候我要挂起来,放在藏书室。”叶青华小心地将它搁在一边。
又招招手,示意黎昀凑近点。
黎昀侧身过去,坐在窗边,静等姥姥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