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冰凉,时恪靠窗户只觉得耳朵冷,回正脑袋,又觉得整个世界都在倒转。
直到眼前的光线暗下来,他失神的双眸开始聚焦,辨认出那个深邃又熟悉的侧脸,伸手便抓住了黎昀的衣服。
“你今天能不能再多待一会儿?”时恪的声音轻缓,吐词却清晰。
黎昀撑着座椅转过身,两人挨得很近。
时恪眼底水盈盈的,应是酒精的缘故,连带着两颊晕上浅浅的粉红。
他又问了一遍,“能不能不走?”
微热的气息落在脸侧,黎昀喉结滚动,理智和冲动交战,克制住想靠近的念头。
刚才这句话,黎昀既没完全听明白含义,又恐时恪醉得根本没认清人。
他轻声开口:“你知道我是谁吗?”
睫毛上还沾着水汽,时恪柔声道:“黎昀。”
小猫在清醒的时候总是满身防备,真醉了又毫无戒心,再难言的话都能轻而易举地说出来。
而恶劣的人性也总会挑在这种时候显现,当内心这处空缺被填满,就会出现下一个索求。
黎昀卑鄙的,有些想要趁人之危。他沉下声音,循循诱道:“我不是总出现吗。”
时恪轻摇头,“你最近只有在梦里才来。”
心间最软的部分被挠了一下,又疼又痒的,黎昀反被拿捏,后悔起这几天怎么能忍得住不给一点消息。
他放慢呼吸,“你每天都会梦见我吗。”
时恪懒懒的从鼻子里“嗯”了一声,酒精的灼热仍蒸腾着身体,昏沉到喋喋自语,“对不起……我把你赶走了。”
黎昀问:“那为什么要赶我?”
“因为害怕。”
“怕什么?”
时恪像是顿了一下,轻哑道:“怕你……觉得我恶心。”
黎昀皱起眉,“为什么?”
车内忽然陷入沉寂,好半晌,时恪才摇了摇头,“说不清楚,心里不舒服。”
记忆碎片在脑海中如雨珠坠下,从一句“要帮忙吗”,到彻夜陪伴在画室寻找证据的身影。
黎昀从不怀疑他的过去,总是毫不犹豫地出现在身边,甚至不曾因林轶而退让,也不曾因伤疤而远离。
这样好的人,被他赶走,这样温暖的人,不属于他。
而最难堪的,是自己的喜欢无处躲藏也无处安放。
时恪似是穿透雨幕,在氤氲中望向黎昀的眼睛,“我的画不见了,你也不见了。”
那副画是个秘密,内容只有时恪和他两个人知道,与原图相比,多出来的那只飞鸟,究竟是什么含义?
想要知道答案的心过于迫切,黎昀的手深陷进软皮座椅,索性换了个问法,“那为什么要画那幅画?”
时恪:“因为喜欢。”
一些关键词听在耳朵里,总是让人起应激反应。
黎昀眉心微跳,忽然有些不敢呼吸,按捺住心绪,用温柔而低沉声音继续引导。
“喜欢什么?”
热意蔓延至百骸,原来即使是醉了,也掩盖不住心跳的频率。
时恪有些失神,眼睫发颤,“喜欢……你。”
黎昀看着他,低哑道:“再说一次。”
胸腔含着汩汩岩浆,烧得神经欲断,时恪真挚地重复。
“我喜欢你。”
第68章 做我男朋友,好不好
黎昀滴酒未沾, 心倒是醉得一塌糊涂。
如果不是场合不对,人还醉着,他想再听上千遍万遍。
被拽着衣服的手力气松了些, 时恪皱起眉,略有不悦道:“你不会是假的吧。”
喝醉酒的人说话没什么逻辑, 学艺术的思维大概还要更跳跃些。
黎昀被问懵,“怎么是假的了。”
“黎昀已经有喜欢的人。”时恪垂下眼眸, “听见我这么说, 他会走的。”
“那他喜欢什么样的人?”
“长头发的女人, 喷香水, 玫瑰的。”
长头发?香水?
记忆迅速在脑子里拼凑成型, 黎昀恍然大悟。
时恪发脾气竟是因为凭空给他创作了一个对象。
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黎昀低下头,像是无奈的叹了一声。
时恪看不见他的表情, 只觉得今天梦里的NPC好像带了点情绪, “你生气了吗?”
“嗯, 生气了。”黎昀伸手摸到锁扣,替他系紧安全带, 起身回了位置,“你赶我的事,我还没有原谅你。”
幼稚会传染, 尤其喝醉了的时恪特别招人逗弄,黎昀觉得等不及明天了, 他现在就想让这段关系变成“我们”。
宾利亮起前灯,黎昀把着方向盘,缓缓开上大道。
时恪仍在座位上内疚,小声问:“要去哪里?”
黎昀侧过脸, 说:“去个能让你清醒一点的地方,怕你把我落梦里了,明天什么都不记得。”
临近午夜,天幕完全沉寂下来,车灯将空无一人的街道照亮,两排蜿蜒至海岸的灯火像冬夜里星星,而今夜的浪潮格外安宁。
停好车,黎昀绕到另一边打开门,半搀半抱的将人一路带上二楼天台。
远处吹来的风带着清咸的味道,云层仍是松松厚厚的,月亮藏在柔软中,晕开一团柔光。
时恪仍旧迷迷糊糊,被人带到哪是哪,再等他完全睁开眼,已是被一双手臂环在栏杆前。
往后靠,触到的是宽大的手掌,墙壁是磨石砂面,硌到骨头会疼,于是又往前贴,抬眼便是黎昀。
左右皆是“障碍”,当下无处可逃,他陡然觉得慌乱,“你要干什么。”
酒后的醉意像浪花,被风带走一阵,又涌上来一阵。他隐约记得自己好像在车上说了什么胡话,只怕黎昀要同他彻底断绝关系。
“要让你醒醒,怕我等下说的话你听不清。”黎昀说。
时恪闭眼低下头,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我不想听。”
路灯的光亮映过来,有种完全暴露在外的感觉。他的羞耻、妄想、贪婪,全都被照得清清楚楚。
被同性喜欢上的感觉一定不好受,可对于时恪来说,无论何种方式的告别,都是抛弃,像被甩在垃圾堆里一样。
光线消失,黎昀的手掌覆上了他的眼睛,只余下低沉的声音,“这样会不会好一点?”
眼皮触着干燥温热的肌肤,时恪忽然变得安静,黑暗能带给他安全感,但在此刻又好像不管用了,他有些慌张地说:“你要跟我妈一样扔了我吗。”
黎昀托着他后背的手,心软地拍了拍,安抚道:“只是要和你谈谈。”
睫毛在掌心颤动,仿佛马上要接受的是什么生死宣判,时恪说:“我知道你要谈什么。”
“你知道?”黎昀柔声道。
“那我喜欢你,你知不知道?”
还未说出口的“知道”被哽在喉咙,时恪瞬间哑然。远处的海潮和呼吸同频,这下真的分不清是在做梦还是真的。
他嗓音发黏,“什么……”
“我喜欢你,时恪。”
时恪不敢置信,借着酒意追问:“哪种喜欢。”
“爱情的喜欢。”
“我想你开心,想你自由,想你做任何事都不要有顾忌,想你知道自己值得被爱。”
黎昀放缓语速,像是要让每个字都写进他的神经脉络,“说的再明确些,我想一直和你在一起。”
时恪听得发懵,鼻子酸,眼眶也越来越热。
在他前十九年人生里,被喜欢是需要条件的,可能是足够漂亮,足够听话,足够有价值,而他什么都没有,凭什么被喜欢?或者说,只能得到很短暂的喜欢。
等价值磨损耗尽,就会被人像用完的画纸一样丢弃。
时恪不安道:“我没那么好,你该选一个更优秀的人。”
“不会再有别人,只有你。”
“要,要是发现我没那么好,该怎么办?要是到那时候,再要离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