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露声色_作者:御手洗蘑菇(5)

  四年前那个夏天算是江子游的多事之秋。

  他父母拖了几年,终于离异,家里乱成一团。他到楼下找我,一个人蜷在墙角阴影里,对着开得热情奔放的一坛月季花发呆。

  我像慈父一样摸他的头,儿子,你还好么?

  他的头发没有看上去那么坚硬,还有些不足为外人道的柔软,于是我粗暴摸头的手法变成轻抚。他难得没有反驳,红着眼睛,表示愿与我一起哲学自杀。

  于是那一刻起,我知道他属于我了。

  走吧。

  我买了两杯酸梅汤,他抱着球,俩人踢到天昏地暗。

  升高三前的暑假分外短暂,每天傍晚我都在野球场与江子游度过。有时能遇上社区凑些人出来踢比赛,大部分时间都是我俩孤独地带着足球,互相做对方的观众。

  对着空门轮流射门,挑战各种角度,随便一脚都能进球。

  无敌是多么寂寞。

  这种时候我往往心情放松,全神贯注,不会想如何自杀的事情。

  江子游不太跟我抱怨家里的事,再不开心在运动场发泄一通便会好转。仿佛心事是可量化的东西,蒸发了就没了。我们偶尔会自以为是地胡侃一些哲学问题,聊到最后都免不了归结为存在的意义。后来渐渐达成共识,与其追问意义,不如踢球。

  黄昏时分,大地褪去炙热,夕阳光线柔和,微风轻拂。

  我倚着门柱休息,只觉内心一片澄净,矫情地觉得一切纷扰都随日暮晚风飞走了。如果允许再矫情一些,那么我希望此刻永驻。

  江子游的蓝白10号球衣在暮色里显得分外干净清爽,轻巧跑动之时,衣袖飒飒生风。门前一脚圆月弯刀,射进年久失修的残破球网。他煞有介事地低头亲吻队徽,然后双手指天庆祝,即便装逼,也装得令人心服口服。

  然后冲我跑来,把我拖起来击掌,与他共享荣誉。

  他眼里有碎金闪烁,周身被迷幻的柔光笼罩,令我想到美得不可方物的金阁寺。

  微一愣神,福至心灵。

  “这样吧,我给你守门。”

  夕阳斜照,他半边脸隐在阴影中。而明亮的一边,能清晰地看到他琥珀色的瞳孔,倒映着一个光影流转的琉璃世界,由远及近。他竟有空对我笑。

  我接住这个笑容,屏息凝视,视线沿鼻梁、嘴唇、脖颈、锁骨以及他胸前的10号而下,修长的小腿,蓝白条的球袜,白色球鞋。

  当风起脚,左脚外脚背任意球。

  我一时兴起客串门将,怎么可能守得住?

  皮球朝面门飞来,此时侧头已晚,被冲击力带的后退几步,狼狈跌坐在破烂的球网里。

  我捂着鼻子,血流了一脸,“江子游,我□□妈。”

  “卧槽,把你搞破相了!”

  我从小鼻骨脆弱,流鼻血是常有的事,本来放点血也没什么,江子游却从中发现我孤高皮相下的脆弱,如同抓到新奇的把柄,他对上我的眼睛,郑重其事道,“小禾同学,我会对你负责。”

  ——是了,就是从那时开始叫我小禾。

  我无话可说,抬脚把他踹一边去,再给你守门是狗。

  江子游假惺惺地替我拎水瓶球鞋,嬉皮笑脸地道谢,送我回家的路上充满快活的空气。

  我侧头看见他双眼和嘴唇都无意识地弯成好看的弧度,抬手脱了发带,随意绕在腕上,偶一转头,见我目光苦大仇深,笑意更加明显。

  世间有大美,吾人不知之。

  想来我的三观和下限从那时就烟消云散了,活着的意义大概就是守护美。

  耳畔是他清亮的声音,四年,四年……我,你……

  该死,他说的什么四年后?

  那句话意义暧昧不明,像一块曾经见过原型而如今缺了角的拼图,带着江子游特有的机智狡黠,在我记忆里沾沾自喜。

  切,我一定会想起来的。

  六点半准时坐起,一屋的舍友仍在酣睡。手机有未读消息,是江子游发来的比分。

  他头像终于灰了,我坐在一室黑暗里,心里忽然有些空。

  我看到窗外亦是黑暗,有发出橙黄光线的路灯在寒风中孤独坚守。

  手机屏幕有些刺眼,我向他道了一句“早安”。

  ☆、第 3 章

  社里下期内容要做年度教育热点盘点,我一无所知,却要参与选题,因而不得不一天到晚盯着电脑,搜寻每一个可能入主编法眼的新闻。